第六十一章 时代

    “雪停了。”</br>　　雪真的停了，灰烬广场之上，只留下一片皑皑的白华。</br>　　男人异色的眼睛，只静静地看着夜空之中最后几片雪花，飘然落下，最后落在他盔甲的裘毛之上，无声消融，化为几点水珠。一根孤零零的灯柱，矗立于视野的尽头——</br>　　远处一具女人的尸首，悬挂在灯柱之上，在寒风中轻轻摇晃着。</br>　　城市正浸润入夜色之下，但夜色的漆黑也不能掩饰一切，远远地只有几点火光，正映射着黑沉沉低垂的天空，显得有些孤寂。</br>　　反倒是近处，夏洛叶大厦灯火辉煌，四层楼高的大理石建筑之中，每一扇窗户之后透出的金色的辉光，交错的人影，仿佛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br>　　但宴无好宴，与市政大厅相对的公爵府邸，反倒漆黑一片，悄然无声。高大的男人站在庄园二楼的露台之上，眸子里折射着这火光，像是要烧尽一个时代的余晖。</br>　　小女仆站在他身后，冷得直跺脚。她有些可爱地搓了搓手，呵了一口白气，真心实意地祝愿道：“先生，希望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br>　　“北境的严冬，哪来什么好天气？”男人哑然失笑，回过头去，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女人——眼底一片清澈，在他看来，对方最多是一个小姑娘罢了。</br>　　他一身戎装，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长时间，‘德戈之匣’覆叶的银甲之上，生了薄薄的一层冰，还有陈旧的灰色风帽，也沾上了风霜。但后者恍若未查，只一笑——帽檐之下金色的长发，并非因为是与国内相异的国籍，而是因为神魔族裔的异血。</br>　　男人下巴上有一道伤疤，只有短短的一寸长。选召者在重生之时可以选择消耗一定经验，消除身体之上的残缺，但他保留下这道痕迹，只是因为那是男人的见证。</br>　　当人们每一次问起这个问题时，他会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因为他这个人比较笨，与那些才华横溢的天才们可能不太一样，每一点经验对他来说皆十分宝贵，得来不易。</br>　　但事实上，这道伤疤见证了一个男孩的蜕变，从先飞的笨鸟，蜕羽化为雄鹰的那一刹那。那是九年之前的事情，他满面鲜血捧起奖杯，眼泪夺眶而出的那一刻——人们也记住了那个名字。</br>　　或许正如他所说，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那些支持过他的人，见证了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向巅峰的那一刹那。正犹如北欧神话之中那个挑战不屈命运的天神，奥丁。</br>　　而不屈者，正是他的十王头衔。</br>　　Ragnarok在国内只是排名第五的公会，但这个男人，却是这一代中国赛区唯一三位登顶者之一——战士之王。</br>　　“奥丁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小女仆冻得说不出话来。</br>　　奥丁并不介意：“你可以先回去，菲奥丝小姐，让我一个人待在这儿。”</br>　　小女仆撇了撇了嘴，她可不敢。</br>　　奥丁忽然抬起头：“你家主人来了。”</br>　　后者楞了一下，回过头去，才看到从黑暗之中走出的一位年轻人。“埃南少爷，”小女仆楞了一下，一下皱起眉头，生气道：“你又偷偷跑出来了，要是让菲里尔先生知道了的话……”</br>　　年轻人看了奥丁一眼，答道：“放心，奥丁先生不会揭发我的。菲奥丝，你也不会吧？”</br>　　“埃南少爷……”</br>　　小女仆声音中满是无奈。</br>　　奥丁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身份。</br>　　埃南-莫德凯撒，凤凰家族最小的一个继承人，但也是最不得伯爵大人看中的幼子。人们说他个性孤僻，犹如一头离群索居的独狼，天生受人厌恶。</br>　　但奥丁觉得其实还好，因为比起原住民，对方的处世态度更像是他们选召者。不过也或许，这正是这个年轻人不讨人喜欢的地方。</br>　　“晚上好，奥丁先生。”</br>　　“晚上好，埃南。”</br>　　两人交换了一个问候，犹如老友一般。</br>　　但事实上，他是他的看守者，而他是他的犯人，至少名义上如此。</br>　　不过Ragnarok只是一个选召者公会，本来与都伦城的凤凰家族也没什么交集，只因为宰相与超竞技联盟的一纸任务，他们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br>　　不过任务归任务，身份归身份，这一点奥丁心中十分清楚。</br>　　“如何了，奥丁先生。”</br>　　年轻人默默看了一眼远处的尸首。</br>　　奥丁看到他目光穿过露台与广场，看向公爵府对面的市政大厦。</br>　　那里每一扇金色的窗户之后，似乎皆述说着一个故事。但奥丁明白，那些故事之中，并不是每一个都那么完美，它代表着许多人的取舍。</br>　　甚至在那之后会改变一切。</br>　　至于是好还是坏的结果，连他也看不清楚。</br>　　“你也在等南境决议的结果？”他问。</br>　　年轻人摇了摇头。</br>　　奥丁总觉得对方似乎轻叹了一口气，但也有可能是一个错觉。</br>　　“那里是南境稳定的支柱，”埃南回过头来，看着他：“我只是来看，一个时代，是如何走向终结的……”</br>　　奥丁轻轻扫去手甲之上的雪花，默默看了一眼那个方向。</br>　　今年冬天考林北方雪下得很大。</br>　　但雪化之后，人们往往才能知道下面隐藏着什么。</br>　　“雪停了。”埃南答道。</br>　　“但未必是一个好兆头，奥丁先生。”</br>　　……</br>　　人声鼎沸的会议场上。</br>　　争执的声音正达到最高点。</br>　　灰烬之歌、猎龙人佣兵团与追忆三个公会的会长仍在据理力争：</br>　　“南境同盟，并非在超竞技联盟之外，也不是不服约束——”</br>　　“……但超竞技联盟也不能插手我们内部的事务吧？”</br>　　“你凭什么让我们改组高层？”</br>　　三个人抬起头，目光越过会议厅之中的每一个人。而一百二十席参与者的席位之中，来自南境四十三个公会的成员也发出一阵不满地窃窃私语：</br>　　“说得是啊……”</br>　　“这些约束与卖身又有什么区别……？”</br>　　“留下来也没什么好处，老弱病残一脚踢开？”</br>　　“BBK联盟自己也没什么好名声……”</br>　　主位之上来自于BBK的官员面无表情，只看着面前的光页，一言也不发。</br>　　大厅之中似乎萦绕着一个声音：</br>　　“我们可是自由选召者……”</br>　　“南境同盟可不是为了这个原因而成立的……”</br>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站了起来，推了一下眼镜高声答道：“……这是超竞技联盟上面的文件，所有自由选召者公会皆必须按规范化运作，在北方，在宝杖海岸，在每一个地区皆是如此。”</br>　　“何况BBK俱乐部愿意入主南境同盟，其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br>　　大厅之中的声音沉寂了下来。</br>　　当人们各执一词的时候，其实未必代表着分歧真的很大，也有可能只是在待价而沽。</br>　　但死水一般的沉默，反而让无言的反抗从人们心中蔓延开来。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皆投向灰烬之歌的会长——共鸣身上，当在叶华不在的时候，这个与前者生死与共过的南境第一魔导士，或许正是这里唯一的主事之人。</br>　　共鸣则看向不远处影之王座公会的会长。</br>　　“白雪，你真的不站在我们一边？”</br>　　女人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决定站在BBK一边了，共鸣，他们说得对，这对我们南境同盟来说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br>　　“好事？”</br>　　共鸣苦笑了一下，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人一眼，轻轻从自己胸口取下徽章，放在会场之中四十三席的长桌之上。</br>　　烛火的光辉之下，银色的手杖徽章闪闪发光——它有不同于艾塔黎亚纹章学美感，一种简约而现代的美——然而此刻，却银华之上却沾染了一丝尘埃。</br>　　每一个人皆看着他这个动作，大厅之中鸦雀无声。</br>　　那个徽章代表了一段过去的历史。</br>　　它见证了南方四十三个公会的统一，一个庞大的选召者势力的诞生，十三年前，拜恩之战之后，一个时代的产物。但时代，终归走到尽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