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2、问鼎（六）

    李含光、陶祖从那朦朦胧胧、绵延不尽的此岸群山间，瞬息落回身形，至于现实之中。</br>　　前者目光落在后者身上，再未挪开。</br>　　后者感应到李含光的目光，撇嘴笑了笑，此下亦未言语甚么。</br>　　在场众人俱将目光聚集在了那向苏午跪倒，口称‘师父’的青衣鹤氅女冠身上。</br>　　此前情势变化太快，群道之中有大半人看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剩余的小半道士，虽隐约看出了些丝端倪，但让他们理清个中脉络，也是强人所难。</br>　　通玄天师‘玄中子’缘何会变作一女子？</br>　　这位高道大能不是天师道掌教天师请来的帮手么？怎么又会显露真容以后，突然就向不良帅拜倒，口称‘师父’？</br>　　不良帅真实身份究竟又是谁人？</br>　　种种困惑萦绕于群道心神之间，他们迫切想要探明个中究竟，一个个都保持着沉默，按捺着性子，静观着当下事态的发展。</br>　　而先前朝着‘通玄天师’叩拜下去的张大洲，陡然见到‘祖源天师’向苏午跪倒，顿时满面惊愕，他心念电转之际，似乎想到了别事，脸色由惊愕渐转为灰败绝望。</br>　　群道的疑问，与苏午心头疑虑亦有重叠。</br>　　苏午盯着跪倒在地上的初玄看了良久，初玄在师父的目光下，亦难免心生忐忑，不知自己做错了甚么，师父为何会以这种目光盯着自己？她心头惶恐，一时不知所措。</br>　　良久以后，苏午叹了口气，转而向陶祖说道：“还请祖师为我屏退无关人等。”</br>　　先前陡见苏午身旁健硕老者跃至此岸，显化‘赤日阳神’，李含光对陶祖的身份不免有许多猜测，此下又听到苏午唤陶祖为‘祖师’，他眼中目光闪动，内心里萦绕的种种疑问，并不比在场任一人少。</br>　　而群道再一次听到‘祖师’这个称呼，有些道士的眉头禁不住狠狠地跳了跳――</br>　　祖师这个称呼在今时出现的次数太多了。</br>　　不良帅这般修行之辈，既称这老者作祖师，这位老者又是哪个道脉的祖宗？</br>　　此岸风景，能见者终究是少数。</br>　　在场道士之中，能感应到陶祖与李含光先前出手的，亦根本没有一个――他们离此岸还有很远很远距离。</br>　　是以，他们也只是因苏午称陶祖为‘祖师’而惊诧，在陶祖、李含光二人未有刻意显露甚么的情况下，他们甚至发觉不了二者已至此岸的修行！</br>　　陶祖听到苏午这样称呼自己，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他背着手，侧身与李含光说道：“后进！</br>　　你来屏退四下无关之人，给他们师徒留些空间！”</br>　　‘后进’这般称呼，人多用于自我谦称，陶祖这般直称李含光为‘后进’，未免显得张狂。</br>　　他虽是此岸阳神，但李含光在此般修行上，显然比他也差不到哪里去。</br>　　众人一听健硕老者如此称呼李含光，眼神都有些微妙，欲看看李含光会有甚么应对――李含光神色淡淡，一手掐指决，轻声道：“道在不可名……”</br>　　这轻言细语须臾消散在风里。</br>　　昏沉天幕里，忽似垂下一道道轻纱布幔，笼罩在了四下众人的视野间――众人视线也不受这透明的纱幔影响，依旧能望见身边同伴，但当下的高岗上，却失去了苏午与初玄的踪影。</br>　　二者仍旧停留在这片高岗上，只是被那‘不可名’的事物覆盖遮掩了起来。</br>　　“你还这样年轻，已然跃升此岸。</br>　　于当今之世，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仙真了。”陶祖看了看四下随风舒卷的布幔轻纱，继而将目光投向李含光，眼神满意，如今泥沙俱下、藏污纳垢的道门之中，终究还有他看得上的后进弟子。</br>　　而且这弟子还是出自他茅山的！</br>　　再看看那祖天师门下都是些甚么货色？</br>　　――一想到这些，陶祖自是高兴且满意的，甚至还有些得意。</br>　　“却说不上数一数二。”李含光摇了摇头，向陶祖说道，“今天师道中，还供奉有一位仙真，即‘汉道士张果’；</br>　　我家师父常静帧如今正在经历魔身种道大法‘第七重劫关’，他至‘第七生’之时，虽不曾成就‘元神’，但已‘近道’，有栽下道种之相，第七重劫关过后，他或能种道功成，再兼身负利器，轻易可斩此岸；</br>　　贫道从前修行之时，亦曾以性识观见天河倒悬，那沧浪江水之中，有老叟纵舟垂钓，其于天河之中借舟而行，不至沉淹江河之下，修行必远超此岸。</br>　　而且，那传授贫道‘灵文金记’的仙人，同样不只是此岸人物。</br>　　如今更有前辈与张午这般修行高道……今时之天下，何等精彩？若贫道这便数一数二了，未免太寂寥了。”</br>　　“是是是。”陶祖连连点头，道，“你能这样想，不骄不躁就最好，不过你的师父如今大概是指望不上了――”</br>　　说到这里，陶祖忽似想起了甚么一般，打了个哈哈，直接调转了话头：“哈哈哈，也不知道他们师徒俩甚么时候会出来？”</br>　　说出去的话，再想要收回，却没那么容易。</br>　　李含光早对陶祖的身份上了心，今下又听其提及自家师父的些许言辞，再兼先前不良帅亦称其与家师乃是旧识……此般种种牵连之下，便是陶祖要调转话头，含光子都会把话头强行拽回来：“前辈也见过家师？</br>　　家师自迈入‘第七死’后不久，我便再感应不到与他有关的任何因果，前辈看似是知道些内中根因？</br>　　那句‘指望不上’了是甚么意思？”</br>　　叶法善亦在旁默默倾听自家师兄与陶祖的对话。</br>　　众道表面上不在意，暗下里亦俱竖起了耳朵――张午与通玄天师的热闹，他们看不着，心里原本有些失望，当下这与‘天下道首’有关的隐秘，总归不会就这么错过。</br>　　“不知道，不知道。”陶祖一边摇头，一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他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我什么都不清楚，别来问我！”</br>　　陶祖朝高岗某处连连使眼色，又道：“你问知道的人去！”</br>　　那被纱幔遮盖的高岗某处，便有置身于‘不可名’中的苏午身影，一见陶祖眼色，李含光顿时会意，他按捺下心中飞转的念头，向陶祖稽首行礼，以表谢意。</br>　　群道见连这个热闹也看不得，俱是失望不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