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话 无题（六）

    温凉是在操场上找到贺天然的。</br>　　当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夕阳的余晖与枫叶的火红交映在一起，整个操场被渲染得如同铺上了一层金红色的毯子，就连空中的灰尘都闪动出金光。</br>　　操场上的同学很多，但温凉还是在茫茫的黑点中，一眼就找到了贺天然。</br>　　在她的眼中，那个人同样也是发着光的。</br>　　只是现在，男孩正垂着头，脚步如行将就木的老头一般，漫无目的在塑胶跑道上绕着圈子。</br>　　看上去真是没有一丝朝气啊。</br>　　这让女孩很气恼，她悄悄快步跟了上去，然后朝着贺天然微微驼下的背狠狠一拍，不等男孩反应过来，她往前跳出两步，一个转身，面对这个小老头，故作凶狠道：</br>　　“背挺直，头抬起来！你这样一点气质都没有！要是再让我发现，就不是拍你背那么简单了！”</br>　　她今天头上盖着一顶白色鸭舌帽，身上简单地穿了一件宽松的纯白帽衫，袖子都遮住了半个手掌，望着这个身处在逆光中白净到一塌糊涂的姑娘，贺天然的身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的话语挺直。</br>　　听她的话，似乎成了一种习惯。</br>　　但这种习惯，对自己真的好吗？</br>　　贺天然脑中思索着答案，嘴里淡淡地“嗯”了一声。</br>　　温凉双手负后，抬眼凑过身子，她观察着贺天然的表情，问道：</br>　　“晚上有你单独的Solo？”</br>　　“啊？不是你唱歌，我伴奏吗？哪来什么Solo？”</br>　　贺天然一时没搞明白，温凉这边已经笑了。</br>　　“哈哈，你也知道是我唱歌喔？那我怎么看你现在的样子，是个要开演唱会的人才有的状态啊？放心啦，你只要正常发挥，一定可以的！就算你弹错了，我也不会跑调！”</br>　　“你这样才让我紧张啊，能不能说点靠谱的？”</br>　　“哼~靠谱的是吧！”</br>　　温凉将身后的背包换挂在了胸前，拉开拉链，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食盒，里面装裱这一圈大福，抹茶、蓝莓、菠萝各式口味都有，看上去五颜六色。</br>　　“噹~噹噹~我带了零食，表演前吃点甜的可以缓和紧张，来，我们坐在草坪上吃！”</br>　　温凉一手拿着食盒，一手拉着贺天然走到草地上坐下。</br>　　“我……我不喜欢吃甜的……你知道吗？”</br>　　温凉低头打开盖子，贺天然看着她的动作，问出一句。</br>　　“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喜欢了！来，自己拿一颗！”</br>　　短发女孩白了他一眼，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的将食盒递了过来。</br>　　贺天然拿起一颗抹茶味的大福，软软的手感，表面覆盖着一层糖霜，他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后吞咽下肚。</br>　　“对嘛，我刚才去了教室找你找不着，还以为你临阵退缩了呢，这个拿去。”</br>　　说着，她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贺天然的手机。</br>　　贺天然有些表情怪异地接过自己的东西，“你不吃啊？”</br>　　温凉将食盒放在地上，笑着摇头，“唱歌前吃甜食，嗓子会变粘稠的。”</br>　　男孩没有接话，只能又拿起一颗大福下肚，遮掩着表情，片刻后他一顿，道：</br>　　“你可不可以……再跟我说些我们未来的事……？”</br>　　温凉闻言一怔，“怎么会突然想问这个？”</br>　　贺天然用舌头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br>　　“就是你说……我们未来不是情侣，我一直都很在意这件事。”</br>　　少年一直都不敢去问这个问题，温凉的出现对自己而言，是如机械降神般的存在，这里面充满了突兀、戏剧、还有真实。</br>　　她把自己从平凡枯燥的日常生活中拉了出来，她就像是网文小说中的金手指、外挂、系统，只要有她在，好像以前觉得困难的事，都会变得简单。</br>　　她是那么地契合自己，以至于都快成了贺天然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br>　　但是，这么一个完美的女孩，</br>　　未来并没有跟他在一起。</br>　　叶佳琪跟薛勇说的话，其实在贺天然的预想中不是最糟糕的答案，他一直都对任何事物保持着怀疑，试想，一个把自己未来死亡结局都能看得很淡的人，一次恶作剧……</br>　　真的没有那么大的冲击力。</br>　　只是，一个喜欢保持怀疑的人，现在却多了很多对未来的期待。</br>　　所以，期待落空，才是他现在最害怕的。</br>　　望着贺天然执迷的眼神，温凉的表情黯淡了下去，她的双腿曲着，双手在草地上撑着后仰的身子，她看着天空，像是陷入了回忆。</br>　　“对啊……为什么呢……这真是一个漫长曲折的故事呢……”她侧过头，对贺天然问道：“是不是我不说，你就不把车票给我啊？”</br>　　对视着她的目光，他如鲠在喉的低下头。</br>　　为什么呢？</br>　　除了我之外，你好像对未来一无所知。</br>　　不，即便是我，其实你也不是很了解。</br>　　我会吉他你不知道，我的父母你不知道，我醒后的伪装你不知道，我不喜欢吃甜你也不知道……</br>　　如果这一切都能用“未来不是情侣”来解释，那为什么你不多为自己证明一下呢？</br>　　如果那个重生的恶作剧是真的，你为什么还要那么配合呢</br>　　经历过一次晚会的你，应该知道张之凡晚上会对你表白的，对吧？</br>　　是真的在耍我吗？</br>　　“天然，我晚上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br>　　温凉重新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面对贺天然总是笑着，但这句话，却让男孩浑身一窒，随后他站起身：</br>　　“阿凉……”</br>　　“嗯？”</br>　　他从口袋中拿出车票，弯下腰，放在了她的手上。</br>　　“未来……不说也好。”</br>　　贺天然重整情绪，车票送出去的同时，他心中突然释然了一般的轻松，原地伸展了两下，无所谓道：“未来嘛，我们可以自己去看的。”</br>　　“……”</br>　　温凉低头看着手中那张熟悉的蓝色车票，上面写有自己的名字，时间是十月一日，早上十点，港城到昆明。</br>　　无论多少次，他都会这样。</br>　　他太善良了，明明知道所有一切了，但总会在最后一刻，还相信着自己。</br>　　这可能就是，喜欢他的原因吧……</br>　　保持着怀疑，也不放弃期待。</br>　　这个，就是现在的贺天然。</br>　　即将步入未来的贺天然。</br>　　温凉扬起头，仰视着在这时属于自己的男孩，她举着票挥舞着，满脸开心。</br>　　恭喜你啊天然，改造结束了。</br>　　……</br>　　……</br>　　迎新晚会如约进行，贺天然很紧张，他从后台看去，大礼堂全是黑压压一片人，台上的节目都是学生自己编排的，所以水平难免参差不齐，要是节目还算精彩，那可能还会响起一点掌声，但要是节目拉胯，喝倒彩的情况才是常态。</br>　　现在零零后的学生啊，真是真实的鸭匹，个性之张扬，是一点情面都不留的。</br>　　“温凉，你终于来啦？”</br>　　身后，张之凡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礼服，看上去文质彬彬，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文尔雅。</br>　　“之凡，今天穿得挺帅啊。”</br>　　身旁的温凉俏声打了一声招呼。</br>　　“啊？哈哈没有啦，怎么样，等下会紧张吗？我的节目就在你们的后面，等会你唱完了在后台等我一下。”</br>　　张之凡走上前来，看得出他此刻心情好极了。</br>　　“嗯？好啊，不紧张的，放心好了。”</br>　　两人若无旁人走到一边悄声聊了几句，贺天然努力把视线放到舞台上，可当耳边听见了温凉的笑声时，他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去，两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正好也在各自作别。</br>　　“那我先去准备了，你一切顺利哦，记得等我。”</br>　　“嗯，会的，你也一切顺利。”</br>　　温凉应付完，又走回了贺天然的身边，而张之凡则是对他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br>　　这时女孩道：“你没什么想说的吗？”</br>　　贺天然压制着内心的焦躁不安，面上古井无波。</br>　　“跟谁交朋友是你的自由，我能说什么？”</br>　　温凉看着他，认真说道：</br>　　“当时我看着你跟曹艾青去餐厅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br>　　贺天然终于扭过头看向她，有些气结：</br>　　“我、这、这不一样！”</br>　　温凉耸了耸肩：“是是是，不一样的在于，你是暗地里做的，以为没人知道，对吧？”</br>　　贺天然自知嘴上说不过温凉，也不想跟她理论，只能沉默以对。</br>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节目一个一个替换，两人都没再说话，终于随着主持人的报幕，轮到了他们上场了。</br>　　贺天然一颗悬着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如果等会舞台上，张之凡真的表白了，自己怎么办？</br>　　温凉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车票，她应该是明白自己心意的。</br>　　可为什么还是没有任何表示呢？</br>　　一阵如海啸般的欢呼声打断了他的思考，温凉已经率先一步走上了舞台，作为一个在港中路人皆知的人物，她的人气自然是非同一般，说起来，温凉的节目也是历来迎新晚会的保留项目，由于幼时还是个童星，所以校领导格外重视。</br>　　“温凉~~~！！”</br>　　“女神~~~啊啊！！！！”</br>　　“阿凉今天好漂亮！”</br>　　舞台上的追光，追着女孩的移动定格在了中央，她先是微微弯腰鞠了一躬，然后从容的调整着话筒支架的高度，她长身玉立，为了晚会特意换上了一件蓝色的连衣裙，露出的雪白双肩在灯光的照耀下泛出淡淡辉光。</br>　　台下的欢呼声自她上台后就再没停息过，舞台上的她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自然，往那一站，便是熠熠生辉，让人再也挪不开视线。</br>　　将一切弄好之后，她停止动作，侧头看向右侧后台。</br>　　贺天然从她的美丽中抽离，晚会工作人员已经提前给两人各自搬上了椅子，位置都在中央地带，方便二人一人弹奏一人演唱。</br>　　“呼~”</br>　　深深吐出一口气，贺天然正要上台。</br>　　“加油啊，贺~同~学~别搞砸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