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男人与海（下）

    大海上的天气瞬息万变，就在父子聊天的这一段时间里，本是风平浪静的大海忽然是渐渐泛起一阵皱褶，起初还算安稳，但就在下一秒，只见东边海天之际出现了一线白浪，声如闷雷,疾驰而来，撞击船身后阵阵摇晃，引得开船的贺元冲惊声大喊，甲板上的谢奎安哈哈大笑……</br>　　此刻，与大海相同的，还有贺盼山的脸色。</br>　　那是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br>　　父亲并没有着急回答儿子的问题,先是沉声道：</br>　　“你跟元冲在学校里发生了矛盾？”</br>　　然而,此时的贺天然已然不是从前的贺天然,面对父亲这种隐约带着压迫感的质问，他显得更是云淡风轻。</br>　　他摇摇头，“没有。”</br>　　“那不该问的就别问。”</br>　　贺盼山如往常一样，想要强势的结束掉这个话题，但贺天然并没有就此罢休，他看向船舱外贺元冲的方向，淡淡地陈述了一个事实：</br>　　“爸，元冲应该知道吧，他不是你亲生儿子这件事……”</br>　　贺盼山眉头一跳，情绪已在爆发边缘。</br>　　贺天然将视线重新看向自己父亲，正襟危坐，在对方爆发之前，便诚恳地解释道：</br>　　“爸爸,如果元冲真的是你儿子，那么你肯定一早就跟我说了，没有必要一直对我隐瞒什么,外人一直以为你跟母亲离婚,是因为他这个私生子的存在,可我现在慢慢长大,也逐渐明白，你跟妈妈在性格上本来就是强强犯冲，没人愿意妥协的话，不合是迟早的事，但这不代表你们两人不能一起过日子，毕竟你们当初是真的爱过的。</br>　　只是，她这个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跟你离婚连财产都没要过一分，说明她真的不在乎钱，那么离婚，无非就是你在外头还有别人，她不可能受得了这个的……</br>　　你跟陶姨之间的纠葛，我不清楚，也不想过问，年轻时我们可以拿这种事来炫耀，但是……随着越成熟就变得越……难以启齿，特别是……像我，您的儿子,您不跟我说,我能够理解。</br>　　我明白您不告诉我元冲的身世，是怕我对他有歧视和排斥，特别是他把您交代的一切都做得很好的时候，对您表示顺从的时候，他越这样，您就会越保护他，越不肯告诉我这件事。</br>　　所以爸爸，如果这番话里戳中了您的痛点，让您觉得下不来台，请您原谅我，您真的没有必要气恼什么，儿子说这些，只是想表达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我能理解了，我都能理解了。”</br>　　“……”</br>　　船舱之内，两个男人对视了良久。</br>　　悠长的海浪声在耳际回响，不知道怎地，儿子的柔和眼神忽然让贺盼山心中出现了一丝慌乱，而这种慌乱，源自于长久以来，他忽视与缺席了贺天然成长的那种内疚心理……</br>　　儿子忽然的长大和理解，让这个以往强权霸道的男人，竟是在对视中主动挪开了视线，只因贺天然这番话中每叫出一声“爸爸”与“您”，他都会多愧疚一分……</br>　　贺盼山下意识摸了摸口袋，但此刻的沙滩裤里空空荡荡。</br>　　于是，他忍住了想抽烟的念头，似乎有点被船只摇晃到了站不稳，他重新坐回了儿子身边，低沉道：</br>　　“元冲……是你弟弟……”</br>　　“我知道。”</br>　　“我一直告诉他，他是我亲儿子……”</br>　　“是吗……那爸，你为什么不这么对我说呢？你大可骗骗我，不需要每次都表现得很强硬啊。”</br>　　贺盼山侧眼看着贺天然，嘴角出现一丝无奈，他低声笑了笑，说道：</br>　　“天然，如果我也这么对你说了，那你是不是太可怜了一点？我虽然不算是一个好爸爸，但……好歹也算是一个爸爸呀。”</br>　　“……”</br>　　贺天然默默地垂下头，贺盼山以为他会哭，因为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实在是太懦弱也太敏感了，而且自己对他造成的伤害，很多时候，是无法挽回的……</br>　　但是贺天然没有，他重新抬起了头，眉头微微皱着，贺盼山这种经历过太多人情世故的老辣男人太懂这种表情了，他知道，儿子此时也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br>　　贺盼山突然之间是那么希望儿子跟自己闹一下，跟从前一样大吵一场，自己可以吼他两声，不要……</br>　　不要那么快长大……</br>　　但是，他看见贺天然艰难地笑了一下，说道：</br>　　“爸，没事的……其实想想，你跟陶姨之间，应该发生过很多故事……别人都说，元冲是你的亲生儿子，所以你才接受了陶姨，他们从来都不会想，或许你俩真的是因为遗憾呢？是因为错过呢？是因为爱情呢？</br>　　从这一点上看，你接受了元冲，接受了陶姨，我挺佩服你的，老爸……”</br>　　贺盼山哑然。</br>　　他也没想到贺天然会理解到这一步，这不是所有人都会思考的事，也不值得去宣扬什么。</br>　　但，就是这么一个错误，来自儿子的理解，却人贺盼山为之动容。</br>　　“天然，爸爸也年轻过，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你不用去佩服我这个，老爸对不起所有人，你妈妈是这样，陶微也一样，说白了，无非就是男人的欲望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可如果真的把这句话当真了，哪才真是既不懂选择，也不懂爱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