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带你走出去，带你见天地

    曹艾青的眼泪，从来都是贺天然最大的软肋。</br>　　这些倔强的泪水每一滴，都像落在了男人已经干涸龟裂的心田里，使得他手足无措又茫然若失，最后只得无力地重复着那一句：</br>　　“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br>　　然而，这般忏悔却没能得到原谅。</br>　　“贺天然你别再认错了，如果你认为你做的每件事在你看来都是对的，那么这些道歉也就仅限于你心里的对我的愧疚了，我不需要你的愧疚，所以你每次插完自己一刀后，跟我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br>　　曹艾青兀自坚强地用手擦掉眼泪，嘴里毫不留情：</br>　　“温凉离开了你之后，给你的世界留下一片狼藉，你很痛吧？这两年你一直这么忍着，成全了她，满足了她，可等到这些你都做完了，拖着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躯壳来见我，跟我说对不起，究竟又是意欲何为呢？</br>　　所以你也想带着苦痛来成全我吗？</br>　　谁稀罕呢？！</br>　　是，我对你的遭遇充满了同情，我也逐渐不在沉溺于你对我做的那些往事里，但我要告诉你贺天然，不是你爱得越多，越痛苦，在我这里就能获得回报，所以不要跟我玩你对温凉的那一套了！</br>　　你付出的对象不对，你积累的痛苦，我更是无福消受，这只会让我厌恶，苦难它就是苦难，它不值得追求，从根本上我们两个追求的就不一样，所以你永远带着愧疚，永远带着痛苦的道歉，在我这里永远都不会得到谅解！</br>　　痛苦，从来都不等于付出！”</br>　　网暴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温凉的消失也让曹艾青间接了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两人之间的这段隔世宿怨到了今时今日，已然化成了一股意难平，气难消的怨气，想要真正的化解，关键还是在贺天然的精神上。</br>　　这话说得很直白了，我求着你捅我一刀，或我自己先插自己一刀，这些都不是曹艾青想要的，所以也发泄不了她的那些积怨。</br>　　女孩总是能说出一些当头棒喝，直抵灵魂的话语，震得贺天然的大脑嗡嗡作响。</br>　　但是这一次，来的尤为猛烈，因为这是与他命运现状截然相反的一句话。</br>　　如果他想拯救身处地狱的这两个灵魂，那么他自身的付出注定就只能换来痛苦。</br>　　贺天然不是没有想做的事，他不是没有欲望，只是他的欲望自从知道了世界真相后，就与三人的命运绑定在了一起，一直以来，他都用着自己的能力，去成为某种正义的使者，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耶稣受难般的殉道者幻觉。</br>　　可现在，他命运中的另一个女人说，痛苦不等于付出。</br>　　这不光否定了他之前所做的一切，而且还第二次动摇了他赖以生存的信念……</br>　　第一次，他将未来与现在分开，却分不清自己；第二次，天地失色，自身只余痛苦，却被一个叫作“菩萨”的女人断言，痛苦不等于付出。</br>　　那么自己一直以来，到底是在做什么呢？</br>　　如女孩所言，他自己都救不了，又有什么资格去救别人？</br>　　他不住摇头，幅度从微小到巨大，心中不断冒出的纠结与烦恼让他压抑不住那股翻涌的情绪，他像一个虔诚的香客，却又带着被动摇信念后的敌意，死死问道：</br>　　“你这也不愿意，那也不合适，那你教我，我该怎么做呢？菩、萨！”</br>　　曹艾青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也知是自己的言语刺激到了他，尽管知道对方想要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却不在自己这里……</br>　　“没人能教你，贺天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教你怎么去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如果有，那个人也肯定不是我，因为你已经走到很多人的前头去了，你的精神状态，比我们都要苍老上太多……”</br>　　“……”</br>　　这几近无情又极度真实的回答让贺天然眼眸中一下就充满了死气，刚紧绷起来的身体，又瞬间松懈了下去，只听曹艾青继续道：</br>　　“你经历了那么多，轮回了那么多次，重复了那么多岁月，亲人的疏离也好，爱情的枯萎也罢，人生的成败你见证了一次又一次，什么样的人能教你？你父母吗？他们的人生本就造就了这么一个你，活得可能还不如你呢，能教你什么？</br>　　温凉教了最初的你如何去爱，现在她走了，所以你忍着痛苦，回赠了她一份圆满，但她只教会了你爱，其他的谁来教呢？我吗？</br>　　所有人都觉得，把遗憾放进时间游戏里，当作幻想的补偿，是少年的浪漫，可又有几个人真正自问一句，之后呢？</br>　　我跟你一样，未来记忆促使我们成为了青春世界的早夭者，现实世界的早产儿，我们就这么被夹在这一块灰色地带，当你对这个世界不在好奇，不在对未来心存幻想，甚至连常人的梦想都没有了，你让我教你，对不起，我自认是泥菩萨过江，我没有这个能力……”</br>　　毫无疑问，这些话语，也只能是曹艾青，才能跟贺天然描述出的命运困境。</br>　　当贺天然从温凉“爱的教育”里走出来时，才发现这个世界上，不光只有爱。</br>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br>　　这很残酷，也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br>　　“好奇和……幻想吗？”</br>　　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地狱里，贺天然从来没想过这两个问题，他早就失去了这两种能力。</br>　　“你有吗？”</br>　　曹艾青冷声反问。</br>　　贺天然一夕千念，口中嗫嚅：</br>　　“我……有……”</br>　　“有什么？”</br>　　贺天然沉默了良久，他的额头沁出细汗，像是为了给自己即将说出的答案装上一道保险，他失神地问道：</br>　　“……菩萨，你会保佑我吗？”</br>　　曹艾青一顿，疑惑不解。</br>　　“菩萨，你会保佑我吗？”</br>　　贺天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下就有了几分生气，他不安地又问了一遍，曹艾青一时不知如何回应。</br>　　话已至此，也不等女孩回答，男人直接站起，一把拉住她的手。</br>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曹艾青花容失色，她下意识想要甩掉抓住自己的手，可对方已经牢牢握住，就见贺天然脸上露出急迫神色。</br>　　“我有与好奇跟幻想与之相关的情绪，走，我带你去看。”</br>　　“你松手！贺天然！”</br>　　贺天然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大手死死钳住女孩纹丝不动，嘴里吐出一个让人不容违抗的蛮横字眼——</br>　　“走！”</br>　　……</br>　　……</br>　　片刻之后，这对男女在路人同学诧异的目光中，拉拉扯扯地走出了港大。</br>　　此时的贺天然好像完全不在乎什么怜香惜玉，惭愧内疚了，他只是强硬地拉着曹艾青的手，无论女孩是挣扎或是质问，他俱是充耳不闻，自顾向前，仿佛是要证明着，自己还不是一个“老人”。</br>　　“你要带我去哪儿贺天然？你疯了吗？”</br>　　“你松开我！你到底要做什么？！”</br>　　“……”</br>　　曹艾青一路上不断挣扎，只是渐渐地，她心中的疑惑压过最初的无措，只因随着两人在大学城的行进，周围路人脸上的神态及反应，开始发生了一种肉眼可见的冷漠变化……</br>　　按理说，在大街上一个女生被人强硬的拉着走，即便是不想惹事，但也不可能没人关注，可现实是，此刻的路人仿佛是看不见他俩一般，视若无睹地从他们身边经过。</br>　　当曹艾青察觉到这种情况时，贺天然已经将她带到了一条离电影学院不远处的步行街上。</br>　　这条步行街的情景很热闹，曹艾青从前到最近，都不止来过一次，她甚至能“脑补”出这条街此时应有喧嚣嘈杂。</br>　　对，脑补。</br>　　因为此刻在曹艾青的耳中，在经过一阵压缩般的嗡鸣声后，一下就听不见了任何声响，世界仿佛按下了静音键似的，开始变得吊诡起来……</br>　　女孩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br>　　可她心里并没有产生出害怕之类的情绪啊……</br>　　不是她在发抖。</br>　　曹艾青望着前方那个男人的背影。</br>　　“我并不是对所有东西都无动于衷，也不是丢掉了所有的情绪……”</br>　　两人就这么站在来往的人海之中，女孩感觉自己的手腕被贺天然捏着生疼，这使得她蹙紧了眉头，可意外的是，这次她反倒没了叫喊。</br>　　“我……我还有恐惧……”</br>　　贺天然扭过头，如同确认一般的望向身后的女孩，发现她还在时，那股紧握住对方手腕的力道，忽然就小了许多……</br>　　曹艾青小心问道：“这里是你的……另一半世界？”</br>　　贺天然失落地点点头，哑着嗓子喃喃道：</br>　　“我跟你不一样艾青，我没办法跟失去了色彩的那些人交流，他们像是无数个黑影在我眼前晃动，我们彼此都听不见，摸不着，仿若是阴阳两隔，我的眼中唯有大片大片的死寂，我不敢深入这块区域，因为怕找不到回来的路，永远的困在这里……</br>　　但是这里面，又有我丢失了的梦想，我的朋友，我的爱情，我的……未来。</br>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那么的惧怕他们，远离他们……”</br>　　话到此处，贺天然不想再谈，他抱着一丝期望继续问道：</br>　　“你呢艾青？在你眼中，这里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br>　　曹艾青闻言沉默了片刻，还是如实道：</br>　　“我……如果不是跟你一起来，这里对我没有什么影响，就算是现在，即便这街上的路人好像都看不见我们，但我依旧没有失去这里的色彩……”</br>　　贺天然眼中迸发出喜悦之色，正要追问，曹艾青就立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br>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想了，温凉就是在这个世界消失了，网上查不到任何interesting的消息，我问过白婷婷还有几个高中同学，包括我们的老师，他们都没有温凉的记忆，所以即便我能走进这片你看不清的世界，但也不能帮你任何事。”</br>　　不料，贺天然听完后只是苦笑了两下。</br>　　“我没有寄希望于你帮我找到她，而事实上，就算她出现在这个世界，我想我也只会刻意避开她，不再牵扯上什么因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