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身可赴死，道不可消

    末劫，常言为万事万物之归一。

    归一便是无，寓意天地万物之终结。

    某种意义来说，末劫就是那不断变大的渊墟，当末劫降临此界时，渊墟也终将此界吞噬，使其归于亘古永存，无生无死之无间。

    江生对三灾末劫的理解，则是另有其道。

    一如截天之剑，截天地之灵机，消万道之法门。

    然截之一字，不仅截生，亦可截死。

    就像江生面前这一道自浑沌划分而显化的虚无剑痕一般，生与死，有与无，似乎皆在其中。

    多宝的神情几番变化，从好奇到凝重再到皱眉思索，好似在那一道剑痕里看出了诸多奥妙。

    申无忌则是更注意江生的神情，他发现江生自始至终神情毫无变化，那双眼睛好似一潭深渊一般，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一如江生自己斩出的这道剑痕，无与有皆俱。

    “此之一道，太过深邃。”

    “以我目前之微末修为，尚不得窥见其皮毛，今日之所思所想，亦不过个人坐井观天。”

    “想来再有些时日，应当能探得此中门径，窥见一二。”

    江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多宝和申无忌只见江生自袖中探出两指，对着面前那一道剑痕轻轻抹过。

    那一道虚无剑痕随即散去，只余点点青莲在空中绽开、凋谢。

    随着论道结束，三人之间的关系倒是略显近了些。

    毕竟若非真正的至交好友，极少会有这般论道的情景。

    江生、多宝和申无忌方才的论道演法，可不是什么一群人聚在一起吹嘘自家传承，展现自身力量亦或者互相探讨术法精深之类的。

    三人是把自家法门的关键，自身修行的理念，与对自然道法的见解，对天地至理的感触都呈现出来。

    这般涉及自身核心的东西，寻常论道根本不会出现。

    也就是江生在此，否则多宝和申无忌断不会把自家法门展现出来。

    实际上，像是这般法门，就算讲述给外人，乃至把其中诀窍掰碎了，展开了，没有相应功法配合，没有传承总纲为根本，依旧是看不懂，学不会。

    而对于法相境来说，近乎无时无刻与天地交感的三人，实际上已经都窥见几分对方法门的弱处。

    这也是为何演法论道一般只有亲近至交才会进行的原因。

    毕竟演法就是要大家互相补足，拟补自身之差。

    而这种情况就难免要展现自身的弱点和缺陷。

    若是被有心人抓住此点，以后难免会在斗法中败亡。

    此间三人演法，各自的一些缺漏自然是掩盖不了的。

    例如申无忌，其自身法门的缺陷很明显，他的术法有局限，有限制，天运门的截运逆势之法同样有弊端。

    可这种弊端对其他法相来说，发现了也解决不了，毕竟申无忌自身对运之一道已经极其精通，其施展术法之后，你就已经陷入危险境地。

    要么实力足够强，能强压此时的背运先拉开距离让自身运势缓缓恢复；而实力不强的，自然也就在这天地所弃，万法所厌的背运里身死道消了。

    而更强的，如同江生这般，则是丝毫不理会自身的背运和对方的强运，一剑直接抹除对方天眷，将其打回原形。

    这种情况就属于特例了。

    再看看多宝，不少人都知道多宝修行的是三印六法九宝之道。

    以三重天印，六道法门为根基，开天门，登九霄。

    可那又如何？

    面对太乙元神境的多宝道人，放眼山河大界的五洲四海的天骄们，那些法相们，能自信说出稳胜之的又有几人？

    至于江生就更不用多提，江生自身的道法理念，就算告诉你，你也很难去实现。

    除非你能找到一方大能，人家愿意替你破碎一方世界，让你在其中体会世界终结之奥妙，万物末法之神异。

    且不说个人悟性不同，同一至理每个人所悟出的法门不一，更别提那强行破碎一方世界的代价谁愿意承受？

    一方世界的反噬，哪怕是小世界，都是对气运功德的极大打击。

    而但凡能做到破碎世界的，至少也要到法相之上方可。

    这就是另一处难题所在。

    因此，对三人来说，此番论道不会对各自的法门有什么威胁。

    而这种坦诚的论道，如今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想要找几个境界相符，悟性相差不多，各自眼界都不差的，实在是太难了。

    而往往这种人，基本上都是各自道统的核心，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给你使绊子就不错了，开诚布公的演法几乎不可能出现。

    此番演法三人都算是所获颇丰，关系亲近了，殿内气氛也活跃了许多。

    仙宴继续，申无忌频频与江生、多宝交流，时不时讲些自己的所见所闻。

    而一位寿元悠长，走过诸多地方，见过各种风景的老者自身的人生感悟，对各地风土人情的讲述，着实让多宝大开眼界。

    常言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申无忌活了这么多年头，所见所闻何其多，遭遇的各种危机更是不知凡凡，而申无忌对这些见闻的理解，对危机的处理都颇为巧妙。

    而江生对申无忌的话听的也是颇为认真，因为申无忌不仅仅在讲他对其他世界的探索，还讲了他对盘封界九天十地诸多地区的见闻。

    这些对江生来说，是极其珍贵的消息。

    申无忌，天运门当代门主，法相境的高人。

    至今，申无忌也活了两千多年，对江生和多宝来说，算是前辈了。

    可以说，申无忌人生经历是远比江生和多宝丰富的，而眼下这位老牌法相又是伏低做小，又是各种风俗趣事来不着痕迹拉近和江生、多宝的关系。

    其目的不言而喻，这位人情达练的老者，并非是以此来为自己谋取什么，只是想让江生和多宝能给他几分薄面，日后对阿豹多多照料些。

    而申无忌那一番见闻见解，更不是夸耀自身的经历和眼界，而是借此把盘封界一些情况告诉给江生，侧面让江生承他这个情。

    申无忌能讲出来的，自然不会涉及什么辛密，山河界的各方圣地对这些情况也都有所了解，但申无忌此番无疑是侧面帮助江生补充且验证了一些消息。

    对蓬莱来说依旧是帮到了忙。

    不得不说，申无忌的确是个人精。

    按照申无忌这种人老成精的情况来看，凭借一手截运逆势的本事，申无忌很难被同境界的修士抓住，哪怕是被好几个同境界修士围攻，他也有能力逃离。

    奈何申无忌当时本就借了山河界的天地运势来增幅己身，偏偏又施展法门从江生和多宝身上借势。

    这一借，让申无忌第一次领会到了什么叫天命之人、气运之子的感受，那等强运福德不知超过了申无忌本身多少。

    外借之运远超己身数倍本就是大忌，加上申无忌自身道行还是差了点，压不住身上这股气运，自然而然的，申无忌就昏了头。

    这也是为何申无忌当时会想不开对江生和多宝出手的原因，他如果不削一削自身的强运，就真的心智迷失了。

    可这一出手，江生就把握机会一剑把申无忌给打回了原形。

    此番落败，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时也命也。

    申无忌自己认了，但他不能让自家道统消失。

    身死不可怕，道消却是不能承受的。

    混沌大千，修士如恒河之沙，无量天星，亿万万都难以囊括。

    如此多的修士，大多都可接受自身的身死，接受自身的天命。

    若是能窥见大道而身死，不知多少人会坦然赴死。

    可没有多少人会接受自己一死，道统就消散的命运。

    人死不可怕。

    代代相传的道统，承载的就是一代又一代修士的思想和理念，承载的就是那些人的精神。

    传承依旧、道统依旧，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因为他们的经历，他们的名字依旧在宗门之内被传颂着，天地间依旧有他们存在的印证。

    因此申无忌不怕死，怕的是天运门的道统不在，传承断绝。

    若真是如此，不仅仅是日后再也无人知晓他申无忌的经历，天运门历代门主的香火也就断了。

    这就是为何申无忌会伏低做小的原因，他可以死，阿豹必须活着，活着把天运门发扬光大，不能断了历代掌门的香火，不能让世人忘了天运门的存在。

    当仙宴结束，申无忌对着江生和多宝一拜，随后坦然含笑的出了大殿，去迎接自身命运时。

    江生看向了多宝：“对申道友，你如何看？”

    多宝思索着：“一开始，我觉得这老小子没什么好心眼，人老成精，他那些心思几乎都用在歪处了。”

    “可后来，我倒是有点认可他了。”

    “最后呢？”江生问道。

    多宝叹了口气：“算是有点佩服他吧，为了自家传承做到这种地步，是个好掌门。”

    “说来灵渊你可能不知道，我多宝也是个无父无母的，从小孤苦无依一步步走到现在，就连传承都是莫名其妙掉进海里捡的。”

    “我是从未体会过什么叫做人伦亲情，而今日看着申老头对着你我这般姿态，我却是似乎感觉到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江生点了点头：“这天下为人父母的心思，的确可用可怜两字来形容。”

    “申道友的心思用在了你我身上不差，可这份情，的确也是要承的。”

    多宝看向江生：“灵渊，你打算如何处理那个叫阿豹的小子？”

    江生没有什么犹豫：“让他在这小蓬莱上安然成长就是，等他长大了，学有所成，给他一块地，让他传承申道友的香火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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