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李追远举着黑皮书，对着鱼塘方向挥了挥。</br>　　虽然不知道它能不能“看到”，但自己得把意思尽到。</br>　　现在，手头的事情和杂绪很多，得一件件去处理。</br>　　“润生哥，来拿东西吧。”</br>　　“好嘞。”</br>　　润生走过来，将东西全部背起，掂了掂，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br>　　阵旗就算了，但这一套捞尸器具可是他最爱的宝贝，今儿醒来自己都不敢想这一茬，一想就心痛。</br>　　“小远，他们人呢？”</br>　　“回家了。”</br>　　“那我们现在呢？”</br>　　“也是回家。”</br>　　回到家，李追远径直上了二楼，走进自己房间。</br>　　书桌上整齐堆放着很多书，李追远从《江湖志怪录》《正道伏魔录》《阴阳相学精解》《命格推演论》《柳氏望气诀》《秦氏观蛟法》这六套书里，各抽出一本。</br>　　然后找寻书页边缘无字处，拿起刻刀，裁下大拇指宽的一条，总计收获六条。</br>　　犹豫了一下，他又翻开这本刚拿到手的黑皮书，也裁下了一条。</br>　　找了张白纸，将这七条按照次序包好，又找了个黑塑料袋，将那锭金元宝放进去。</br>　　提着这些东西，走下楼，来到东屋。</br>　　柳玉梅刚洗好澡，坐在茶几旁，银白色的头发上带着湿气。</br>　　见男孩来了，她指了指闭着门的屋里头说道：“阿璃在洗澡呢。”</br>　　“柳奶奶，我是来找您的。”</br>　　“哦？那泡茶。”</br>　　李追远将东西放好，开始泡茶。</br>　　“小远，奶奶我挺喜欢看你泡茶的。”</br>　　“这是我的荣幸。”</br>　　等到二人各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李追远放下杯子，将纸包拿出来：</br>　　“柳奶奶，我知道您在纸布这方面是行家，我这里有一些纸条，您能不能帮我看看？”</br>　　柳玉梅平日里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给阿璃设计衣服，经常看见她拿着毛笔勾画，虽然只是画衣服，可细节拿捏处能品出一股独特的韵味，丝毫不逊于家属院里退休的美院大家。</br>　　不出意外的话，刘姨的绘画功底应是师学于她，再者，阿璃的绘画底子也同样深厚。</br>　　这种丹青大家，往往对纸料很有研究。</br>　　“成，给你看看。”</br>　　李追远先拿出两张纸条，摆在柳玉梅面前，出自《阴阳相学精解》和《命格推演论》。</br>　　柳玉梅伸手在两张纸条上摸了摸，问道：“你是想知道是用什么材质方法做的还是想知道什么年代？”</br>　　“年代。”</br>　　“我看你小子对古董也是懂些的，怎么，古书的年代看不出来么？”</br>　　“奶奶您说笑了，我只是以前看得多，其实不懂。”</br>　　“也是，古籍在古董行里，算是比较小的分支。”</br>　　李追远安静等着答案。</br>　　“这两张，是民国的。”</br>　　“民国的？”</br>　　“没猜错的话，其上所书之字，应是工整小巧，适记录充填。”</br>　　“您眼毒。”</br>　　李追远将《秦氏观蛟法》和《柳氏望气诀》的纸条拿出来，摆上。</br>　　上头没有字，也就不担心柳玉梅能看出是什么书，当然了，就算把字一起裁上，估计也看不懂。</br>　　这两本书，是越往后写，字就越写意也越难看，前面李追远还能联系上下文猜这是个什么字，到后头，都有点像是熟悉了书写者自创的特殊符号开始理解了。</br>　　当然，这难看的字本就有深意，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这难看的字，才使得这“盗抄版”的价值，远胜于原版。</br>　　柳玉梅将这两张纸拿起来，边轻搓边放到鼻前闻了闻，随后放下，说道：“明清的。”</br>　　“原来如此。”</br>　　“你小子要是拿有字的部分来，我倒是能看出更具体一点的年代。”</br>　　“那我这就去把书拿来？”</br>　　柳玉梅摇了摇头：“不必了。”</br>　　李追远笑了笑，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答案。</br>　　接下来，他将《江湖志怪录》《正道伏魔录》以及那本黑封皮书的三张纸条，摆了上去。</br>　　其实，他主要想请柳玉梅看的，就是这三本。</br>　　李追远先前还是自谦了，刚那四本书的大概年代，他是能看出来的。</br>　　但魏正道的书，他一直摸不透年代，仅能从书的品质和留存状态，暂且认为是明清时期的。</br>　　可现在问题来了，鱼塘里的那个它是六朝时期的人，距今差不多一千五百年。</br>　　他给自己的这本黑皮书，里头的字迹又和魏正道的一模一样。</br>　　书的字迹是本人写的，还是后世人抄录时故意模仿的，李追远是能分辨出来的。</br>　　因为无论是《江湖志怪录》还是《正道伏魔录》，这字里行间里，都有一种“自我感觉良好”流露。</br>　　在这一点上，黑皮书上也有。</br>　　这也就意味着，自己手上这三套魏正道的书，不是后世人手抄版，而是原版。</br>　　但如果把时间跨度，一下子拉到一千五百年前，那这原版书的保存度，未免好得太过惊人了些。</br>　　柳玉梅起初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这三张纸条，紧接着神情一滞，立刻伸出手将三张纸条一把攥起，问道：</br>　　“这是什么书上的？”</br>　　李追远问道：“您真要我回答？”</br>　　“算了，不用回答。”柳玉梅松开手，三张纸条缓缓落下，她又拿起茶壶，不顾烫，用热茶清洗了手。</br>　　李追远好奇地问道：“奶奶，这三张是什么年代的纸？”</br>　　“呵，这不是纸。”</br>　　“那是……”</br>　　“是人皮。”</br>　　李追远眨了眨眼：“人皮？”</br>　　“人皮造纸术，听说过么？”</br>　　“没有。”</br>　　“没有就对了，只要愿意花足够的代价，追求书籍保留长久的法子有很多，用人皮做原材料反而是最费时费力还不讨好的。也就只有一些特殊的行道，才会用人皮纸写东西。”</br>　　“我明白了。”</br>　　“你真明白了？那你知道，这三张人皮纸，是哪个年代的么？”</br>　　“东汉以后，隋唐以前？”</br>　　“我可以给你一个最具体的年代。”</br>　　“您说。”</br>　　“南梁。”</br>　　“奶奶，您再具体说说。”</br>　　“梁武帝萧衍，曾以三千人皮制纸，誊录佛经以求拜真佛。</br>　　不过这批纸还没来得及用多少，侯景就叛乱了，这批纸也就从宫内流传了出去，被称为佛皮纸。</br>　　你这三本书，就是用这佛皮纸写的。”</br>　　“拿人皮造纸，他不是信佛很出名么？”</br>　　“有什么好奇怪的，做皇帝的拜佛求道，哪里是为了什么慈悲为怀普渡众生，无非是想求个长生好继续安享荣华罢了。</br>　　明朝的那位修道皇帝不也是一样么。</br>　　这种皇帝，不爱江山也不爱美人，只爱他们自己，骨子里自私得很。</br>　　所以，又怎可能真的在乎什么人命。”</br>　　“受教了。”</br>　　“这书，这纸，要是保存得好，就算真古董了，看来，你太爷地下室里真藏了不少好东西。”</br>　　“您是早知道太爷地下室里有书？”</br>　　“他自己说过，破四旧时有几帮人寄存在他这里的，都说以后会有人来取，可等到现在，都没人过来拿走。”</br>　　“到底是什么人寄存的？”</br>　　“我连那些书都没看过，怎么可能知道是哪些人，再说了，我现在老花眼了，也不适合看书。”</br>　　“那真可惜，我觉得有几本书，还是挺有趣的。”</br>　　“等阿璃病好了，你可以给奶奶我念念。”</br>　　“念不出来的，还是得您自己看。”</br>　　“你还有事么？”</br>　　“有。”李追远打开黑色塑料袋，将那锭金元宝拿出来，放在了柳玉梅面前。</br>　　“你小子，跑去当水猴子去了？”</br>　　“没有，不敢的。”</br>　　“这是冥金，陪葬时用的。”</br>　　“是金子。”</br>　　“怎么，你是想在我这里换钱？”</br>　　“是的。”</br>　　“呵呵呵。”柳玉梅捂着嘴笑出了声，“你这小子，把奶奶我这里当成当铺了？”</br>　　“合理买卖，不牵扯其它的。”</br>　　主要是它就留了一块金锭，这是租地和种树的钱，直接拿给太爷，一不太好解释，二拿去换钱也麻烦。</br>　　毕竟太爷只需要去村里交钱签字就好了，李追远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br>　　“行，这多重？”</br>　　“没称。”</br>　　柳玉梅拿起金锭，在手里掂了掂，问道：“按现在金价折算给你？”</br>　　“好。不过这是完整的金锭。”</br>　　“呵，你小子，奶奶给你加一成。”</br>　　“谢谢奶奶。”</br>　　这也是在柳玉梅这里兑换的好处，跑外头店里剪开，品相就毁了。</br>　　“阿婷。”</br>　　“来了。”刘姨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低头凑到柳玉梅耳边听完吩咐后，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银行。”</br>　　柳玉梅看着李追远说道：“晚上就能给你。”</br>　　“好的，奶奶。”</br>　　“昨晚的事，你还没说清楚呢。”</br>　　“不太好说清楚，但总归是解决了。”</br>　　“那就好。”柳玉梅微微侧着身子，看着男孩，“你气色不太好。”</br>　　“可能是没休息好吧。”</br>　　“不，像是睡多了，你走点心，睡多了对人也不好的，容易睡糊涂，分不清楚现实还是做梦。”</br>　　这时，东屋的门开了，阿璃站在门口。</br>　　有些古人的词句总觉得是夸张，可当你在现实里真的见到后才会发现描写得是如此贴切，比如那句天然去雕饰。</br>　　习惯了看阿璃打扮好的模样，眼下这种刚洗完澡出来的她，分外清丽精致。</br>　　李追远脸上露出笑意，有她在，自己怎么会分不清楚梦和现实呢。</br>　　柳玉梅冷不丁地说道：“我年轻时，和阿璃一样好看。”</br>　　李追远接话道：“您十岁时爷爷就看上您了？”</br>　　“小子，讨打。”柳玉梅伸手，要拍李追远，李追远避开了。</br>　　阿璃走过来，柳玉梅站起身，准备帮自己孙女装扮梳理。</br>　　谁知，她孙女直接跟着男孩跑进主屋上了楼。</br>　　一时间，柳玉梅有些尴尬，可站都站了，那干脆就伸了个懒腰。</br>　　“哟，大晚上的，锻炼呐？”</br>　　李三江和谭文彬推着空车回来了，他们刚刚一起去给人送了桌椅碗筷。</br>　　柳玉梅：“老胳膊老腿了，就得多动动。”</br>　　“是得多动动，家里骡子生病了，我送一趟感觉真累。”李三江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抽出烟点上，他需要缓缓。</br>　　谭文彬则问道：“小远回来了么？”</br>　　“回来了，刚上了楼。”</br>　　“好的，奶奶。”</br>　　谭文彬没上楼去找小远，而是跑到了工房。</br>　　一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br>　　“哟，润生，你好不厚道，居然在这里偷偷地烤肉吃。”</br>　　说着，他伸手从炉子上捏起一块，吹都不吹直接送入嘴里。</br>　　“呼呼……好烫……好烫！”</br>　　润生：“……”</br>　　“脆脆的，不错，你这是在烤猪皮么，怎么不准备点蘸料，没辣椒弄点盐也好啊。”</br>　　“好吃么？”</br>　　“好吃啊，肉质挺新鲜的。”</br>　　“那要不要再来点？”</br>　　“废话，那当然。”</br>　　“来，你想吃哪块，我给你切。”</br>　　润生将案子上的两套皮衣摆出来，“栩栩如生”。</br>　　他刚正按照小远的吩咐，进行销毁呢，谁知谭文彬一进来就上手吃了，他连提醒都没来得及。</br>　　谭文彬看见躺在案子上单薄的两个人。</br>　　神情呆滞了足足半分钟，嘴里却还在麻木地咀嚼着。</br>　　最后，他低头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捂着自己脖子：</br>　　“呕！！！”</br>　　“厕所就在隔壁，去那里吐。”</br>　　彬彬不为所动，蹲在地上继续干呕。</br>　　润生不想他把这里弄脏，干脆将彬彬提起，送进了厕所，让他扶着龙椅放声大吐。</br>　　回到工房后，润生将余下的皮衣全部切好，然后分批次放进炉中。</br>　　销毁是销毁了，但事后炉子也得清洗一下，不然里头挂满了油。</br>　　一脸苍白的谭文彬回来了，他看了看已经空荡荡的案子，问道：“我刚刚是幻觉，对吧？”</br>　　“没啥事的，脏肉而已。”</br>　　“不是，你是真吃这玩意儿啊？”</br>　　润生摇摇头：“我不吃。”</br>　　“呼……”谭文彬舒了口气。</br>　　“这肉不够脏，没腌入味。”</br>　　谭文彬瘫坐下来，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道：“我总觉得你们在骗我。”</br>　　“骗你什么了？”</br>　　“从头到尾，好像都是一出情景剧，关键时刻我就被丢开了，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会自己动的死倒。”</br>　　“你就当是在骗你吧。”</br>　　“但又不像，小远不会拿这种事骗我的。”</br>　　润生伸手摸了摸谭文彬的额头，关切地问道：“你食物中毒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