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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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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两个斗了十数合那先生被武行者卖个破绽让那先生两口剑砍将入来;被武行者转过身来看得亲切只一戒刀那先生的头滚落在一边尸倒在石上。武行者大叫:“庵里婆娘出来!我不杀你只问你个缘故!”只见庵里走出那个妇人来倒地便拜。武行者道:“你休拜我;你且说这里叫甚麽去处那先生却是你的甚麽人?”
    那妇人哭着道:“奴是这岭下张太公家女儿。这庵是奴家祖上坟庵。这先生不知是那里人来我家里投宿言说善晓阴阳能识风水。我家爹娘不合留他在庄上因请他来这里坟上观看地理被他说诱又留他住了几日那厮一日见了奴家便不肯去了;住了两三个月把奴家爹娘哥嫂都害了性命却把奴家强骗在此坟庵里住。这个道童也是别处掳掠来的。这岭唤做蜈蚣岭。这先生见这条岭好风水以此他便自号飞天蜈蚣王道人。”
    武行者道:“你还有亲眷麽?”那妇人道:“亲戚自有几家都是庄农之人谁敢和他争论!”武行者道:“这厮有些财帛麽?”妇人道:“他也积蓄得一两百两金银。”武行者道:“有时你快去收拾。我便要放火烧庵了!”那妇人问道:“师父你要酒肉吃麽?”武行者道:“有时将来请我。”那妇人道:“请师父进庵里去吃。”武行者道:“怕别有人暗算我麽?”那妇人道:“奴有几颗头敢赚得师父!”
    武行者随那妇人入到庵里见小窗边桌子上摆着酒肉。武行者讨大晚吃了一回。那妇人收拾得金银财帛已了武行者便就里面放起火来。那妇人捧着一包金银献与武行者武行者道:“我不要你的你自将去养身。快走!快走!”那妇人拜谢了自下岭去。
    武行者把那两个尸都撺在火里烧了插了戒刀连夜自过岭来迤逦取路望着青州地面来。又行了十数日但遇村坊道店市镇乡城果然都有榜文张挂在彼处捕获武松。到处虽有榜文武松已自做了行者於路却没人盘诘他。
    时遇十一月间天色好生严寒。当日武行者一路上买酒肉吃只是敌不过寒威。上得一条土冈早望见前面有一座高山生得十分险峻。武行者下土冈子来走得三五里路早见一个酒店门前一道清溪屋後都是颠石乱山。看那酒店时却是个村落小酒肆。
    武行者过得那土冈子来迳奔入那村酒店里坐下便叫道:“店主人家先打两角酒来肉便买些来吃。”店主人应道:“实不瞒师父说:酒却有些茅柴白酒肉却多卖没了。”武行者道:“且把酒来挡寒。”
    店主人便去打两角酒大碗价筛来教武行者吃;将一碟熟菜与他过口。片时间吃尽了两角酒又叫再打两角酒来。店主人又打了两角酒大碗筛来。武行者只顾吃。原来过冈子时先有三五分酒了;一吃过这四角酒又被朔风一吹酒却涌上。
    武松却大呼小叫道:“主人家你真个没东西卖你便自家吃的肉食也回些与我吃了一还你银子!”店主人笑道:“也不曾见这个出家人酒和肉只顾要吃却那里去取?----师父你也只好罢休!”武行者道:“我又不白吃你的!如何不卖与我?”店主人道:“我和你说过只有这些白酒。那得别的东西卖!”
    正在店里论口只见外面走入一条大汉引着三四个人入进店里。主人笑容可掬迎接道:“二郎请坐。”那汉道:“我分付你的安排也未?”店主人答道:“鸡与肉都已煮熟了只等二郎来。”那汉道:“我那青花瓮酒在那里?”店主人道:“在这里。”
    那汉引了众人便向武行者对席上头坐了那同来的三四人却坐在肩下。店主人却捧出一樽青花瓮酒来开了泥头倾在一个大白盆里。武行者偷眼看时却是一瓮灶下的好酒风吹过一阵阵香味来。武行者不住闻得香味喉咙痒将起来恨不得钻过来抢吃。只见店主人又去厨下把盘子托出一对熟鸡、一大盘精肉来放在那汉面前便摆了菜蔬用杓子舀酒去烫。
    武行者看自己面前只是一碟儿熟菜不由的不气;正是“眼饱肚中饥”酒又作恨不得一拳打碎了那桌子大叫道:“主人家!你来!你这厮好欺负客人!”店主人连忙来问道:“师父休要焦躁。要酒便好说。”武行者睁着双眼喝道:“你这厮好不晓道理!这青花瓮酒和鸡肉之类如何不卖与我?我也一般还你银子!”店主人道:“青花瓮酒和鸡肉都是那二郎家里自将来的只借我店里坐地吃酒。”
    武行者心中要吃那里听他分说一片声喝道:“放屁!放屁!”店主人道:“也不曾见你这个出家人恁地蛮法!”武行者喝道:“怎地是老爷蛮法?我白吃你的!”那店主人道:“我到不曾见出家人自称‘老爷’!”
    武行者听了跳起身来叉开五指望店主人脸上只一掌把那店主人打个踉跄直撞过那边去。那对席的大汉见了大怒;看那店主人时打得半边脸都肿了半日挣扎不起。那大汉跳起身来指定武松道:“你这个鸟头陀好不依本分却怎地便动手动脚!却不道是‘出家人勿起嗔心’!”武行者道:“我自打他干你甚事!”那大汉怒道:“我好意劝你你这鸟头陀敢把言语伤我!”
    武行者听得大怒便把桌子推开走出来喝道:“你那厮说谁!”那大汉笑道:“你这鸟头陀要和我厮打正是来太岁头上动土!”便点手叫道:“你这贼行者!出来!和你说话!”武行者喝道:“你道我怕你不敢打你!”一抢抢到门边。那大汉便闪出门外去。武行者赶到门外。那大汉见武松长壮那里敢轻敌便做个门户等着他。武行者抢入去接住那汉手那大汉却待用力跌武松怎禁得他千百斤神力就手一扯扯入怀中只一拨拨将去恰似放翻小孩子的一般那里做得半分手脚。那三四个村汉看了手颤脚麻那里敢上前来。
    武行者踏住那大汉提起拳头来只打实落处打了二三十拳就地下提起来望门外溪里只一丢。那三四个村汉叫声苦不知高低都下水去把那大汉救上溪来自搀扶着投南去了。这店主人吃了这一掌打得麻了动掸不得自入屋後躲避去了。武行者道:“好呀!你们都去了老爷吃酒了!”把个碗去白盆内舀那酒来只顾吃。桌子上那对鸡一盘子肉都未曾吃动。武行者且不用箸双手扯来任意吃没半个时辰把这酒肉和鸡都吃个八分。
    武行者醉饱了把直裰袖结在背上便出店门沿溪而走。却被那北风卷将起来武行者捉脚不住一路上抢将来离那酒店走不得四五里路傍边土墙里走出一只黄狗看着武松叫。武行者看时一只大黄狗赶着吠。武行者大醉正要寻事恨那狗赶着他只管吠便将左手鞘里掣一口戒刀来大踏步赶。那黄狗绕着溪岸叫。
    武行者一刀砍将去却砍个空使得力猛头重脚轻翻筋斗倒撞下溪里去却起不来。黄狗便立定了叫。冬月天道虽只有一二尺深浅的水却寒冷得当不得爬将起来淋淋的一身水。却见那口戒刀浸在溪里亮得耀人。便再蹲下去捞那刀时扑地又落下去再起不来只在那溪水里滚。
    岸上侧墙边转出一夥人来。当先一个大汉头戴毡笠子身穿鹅黄□【音“住”字形以“角丝”旁替“贮”之“贝”旁】丝衲袄手里拿着一条哨棒背後十数个人跟着都拿木钯白棍。众人看见狗吠指道:“这溪里的贼行者便是打了小哥哥的!如今小哥哥寻不见大哥哥却又引了二三十个庄客自奔酒店里捉他去了他却来到这里!”
    说犹未了只见远远地那个吃打的汉子换了一身衣服手里提着一条朴刀背後引着三二十个庄客都拖枪拽棒跟着那个大汉吹风唿哨来寻武松;赶到墙边见了指着武松对那穿鹅黄袄子的大汉道:“这个贼头陀正是打兄弟的!”那个大汉道:“且捉这厮去庄里细细拷打!”
    那汉喝声“下手!”三四十人一上。可怜武松醉了挣扎不得急要爬起来被众人一齐下手横拖倒拽。捉上溪来转过侧墙边一所大庄院两下都是高墙粉壁垂柳乔松围绕着墙院。众人把武松推抢入去剥了衣裳夺了戒刀、包裹揪过来绑在大柳树上叫:“取一束藤条来细细的打那厮!”
    却才打得三五下只见庄里走出一个人来问道:“你兄弟两个又打甚麽人?”只见这两个大汉叉手道:“师父听禀:兄弟今日和邻庄三四个相识去前面小路店里吃三杯酒叵耐这个贼行者到来寻闹把兄弟痛打了一顿又将来撺在水里头脸都磕破了险些冻死却得相识救了回来。归家换了衣服带了人再去寻他那厮把我酒肉都吃了却大醉倒在门前溪里因此捉拿在这里细细的拷打。看起这贼头陀来也不是出家人----脸上见刺着两个‘金印’这贼却把头披下来遮了。----必是个避罪在逃的囚徒。问出那厮根原解送官司理论!”
    这个吃打伤的大汉道:“问他做甚麽!这秃贼打得我一身伤损不着一两个月将息不起不如把这秃贼一顿打死了一把火烧了他才与我消得这口恨气!”说罢拿起藤条恰待又打。只见出来的那人说道:“贤弟且休打待我看他一看。这人也像是一个好汉。”
    此时武行者心中略有些醒了理会得只把眼来闭了由他打只不做声。那个先去背上看了杖疮便道:“作怪!这模样想是决断不多时的疤痕。”转过面前便将手把武松头揪起来定睛看了叫道:“这个不是我兄弟武二郎?”武行者方才闪开双眼看了那人道:“你不是我哥哥?”那人喝道:“快与我解下来!这是我的兄弟!”
    那穿鹅黄袄子的并吃打的尽皆吃惊;连忙问道:“这个行者如何却是师父的兄弟?”那人便道:“他便是我时常和你们说的那景阳冈上打虎的武松。我也不知他如今怎地做了行者。”
    那弟兄两个听了慌忙解下武松来便讨几件乾衣服与他穿了便扶入草堂里来。武松便要下拜。那个人惊喜相半扶住武松道:“兄弟酒还未醒且坐一坐说话。”
    武松见了那人欢喜上来酒早醒了五分讨些汤水洗漱了吃些醒酒之物便来拜了那人相叙旧话。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郓城县人氏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武行者道:“只想哥哥在柴大官人庄上。却如何来在这里?兄弟莫不是和哥哥梦中相会麽?”宋江道:“我自从和你在柴大官人庄上分别之後我却在那里住得半年。不知家中如何恐父亲烦恼先付兄弟宋清归去。後却接得家中书说道:‘官司一事全得朱、雷二都头气力已自家中无事只要缉捕正身;因此已动了个海捕文书各处追获。’这事已自慢了。却有这里孔太公屡次使人去庄上问信後见宋清回家说道宋江在柴大官人庄上因此特地使人直来柴大官人庄上取我在这里。此间便是白虎山。这庄便是孔太公庄上。恰才和兄弟相打的便是孔太公小儿子;因他性急好与人厮闹到处叫他做独火星孔亮。这个穿鹅黄袄子的便是孔太公大儿子人都叫他做毛头星孔明。因他两个好习枪棒却是我点拨他些个以此叫我做师父。我在此间住半年了。我如今正欲要上清风寨走一遭。这两日方欲起身。我在柴大官人庄上时只听得人传说兄弟在景阳冈上打了大虫;又听知你在阳谷县做了都头;又闻斗杀了西门庆。向後不知你配到何处去。兄弟如何做了行者?”
    武松答道:“小弟自从柴大官人庄上别了哥哥去到得景阳冈上打了大虫送去阳谷县知县就抬举我做了都头。後因嫂嫂不仁与西门庆通奸药死了我先兄武大被武松把两个都杀了自告到本县转申东平府。後得陈府尹一力救济断配孟州。”至十字坡怎生遇见张青、孙二娘;到孟州;怎地会施恩怎地打了蒋门神如何杀了张都监一十五口又逃在张青家母夜叉孙二娘教我做了头陀行者的缘故;过蜈蚣岭试刀杀了王道人;至村店吃酒醉打了孔兄:把自家的事从头备细告诉了宋江一遍。
    孔明孔亮两个听了大惊扑翻身便拜。武松慌忙答礼道:“却才甚是冲撞休怪休怪。”孔明、孔亮道:“我弟兄两个‘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武行者道:“既然二位相觑武松时却是与我烘焙度牒书信并行李衣服;不可失落了那两口戒刀这串数珠。”孔明道:“这个不须足下挂心。小弟已自着人收拾去了整顿端正拜还。”武行者拜谢了。宋江请出孔太公都相见了。孔太公置酒设席管待不在话下。
    当晚宋江邀武松同榻叙说一年有馀的事宋江心内喜悦。武松次日天明起来都洗漱罢出到中堂相会吃饭。孔目自在那里相陪。孔亮捱着疼痛也来管待。孔太公便叫杀羊宰猪安排筵宴。是日村中有几家街坊亲戚都来谒拜。又有几个门下人亦来拜见。宋江见了大喜。
    当日筵宴散了宋江问武松道:“二哥今欲往何处安身?”武松道:“昨夜已对哥哥说了菜园子张青写书与我着兄弟投二龙山宝珠寺花和尚鲁智深那里入夥他也随後便上山来。”宋江道:“也好。我不瞒你说我家近日有书来说道清风寨知寨小李广花荣他知道我杀了阎婆惜每每寄书来与我千万教我去寨里住几时。此间又离清风寨不远我这两日这待要起身去因见天气阴晴不定未曾起程。早晚要去那里走一遭不若和你同往如何?”武松道:“哥哥怕不是好情分带携兄弟投那里去住几时;只是武松做下的罪犯至重遇赦不宥因此心只是投二龙山落草避难。亦且我又做了头陀难以和哥哥同往路上被人设疑倘或有些决撒了须连累了哥哥。----便是哥哥与兄弟同死同生也须累及了花知寨不好。只是由兄弟投二龙山去了罢。天可怜见异日不死受了招安那时却来寻访哥哥未迟。”宋江道:“兄弟既有此心归顺朝廷皇天必佑。若如此行不敢苦劝你只相陪我住几日了去。”
    自此两个在孔太公庄上。一住过了十日之上宋江与武松要行孔太公父子那里肯放又留了三五日宋江坚执要行孔太公只得安排筵席送行。管待一日了次日将出新做的一套行者衣服皂布直裰并带来的度牒书信戒箍数珠戒刀金银之类交还武松;又各送银五十两权为路费。宋江推却不受孔太公父子只顾将来拴缚在包裹里。
    宋江整顿了衣服器械武松依前穿了行者的衣裳带上铁戒箍挂了人顶骨数珠跨了两口戒刀收拾了包裹拴在腰里。宋江提了朴刀悬口腰刀带上毡笠子辞别了孔太公。孔明、孔亮叫庄客背了行李弟兄二人直送了二十馀里路拜辞了宋江、武行者两个。宋江自把包裹背了说道:“不须庄客远送我我自和武兄弟去。”孔明、孔亮相别自和庄客归家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和武松两个在路上行着於路说些闲话走到晚歇了一宵次日早起打夥又行。两个吃罢饭又走了四五十里却来到一市镇上地名唤做瑞龙镇却是个三岔路口。宋江借问那里人道:“小人们欲投二龙山、清风镇上不知从那条路去?”那镇上人答道:“这两处不是一条路去了:这里要投二龙山去只是投西落路;若要投清风镇去须用投东落路过了清风山便是。”
    宋江听了备细便道:“兄弟我和你今日分手就这里吃三杯相别。”武行者道:“我送哥哥一程了却回来。”宋江道:“不须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你只顾自己前程万里早早的到了彼处。入夥之後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鲁智深投降了日後但是去边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後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兄弟你如此英雄决定做得大事业可以记心。听愚兄之言图个日後相见。”
    武行者听了酒店上歇了数杯还了酒钱。二人出得店来行到市镇梢头三岔路口武行者下了四拜。宋江洒泪不忍分别;又分付武松道:“兄弟休忘了我的言语:少戒酒性。保重!保重!”武行者自投西去了。
    看官牢记话头:武行者自来二龙山投鲁智深、杨志入夥了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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