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连发命案（下）

    湖风吹来，浓浓的火油气味，还有煤炭燃烧特有的刺鼻焦臭味肆意汹涌，刚刚在院子里吐得五劳七伤的好些汉子被这气味一熏，再也无力支持，抽抽着昏了过去。</br>　　这几天的功夫，米希尔的火轮拖拽着货船往返，运送了起码一两百万斤上好的煤炭屯在码头上。放火的人手段极狠，大火一烧就是一大片，所有煤堆都被覆盖在内，而且他们不知道用了多少火油，煤堆一着火，顷刻间就变成了火焰山。</br>　　李魁胜开始甩锅：“马大人，整个小龙湫镇的百姓都能给老子作证。这码头上的治安勾当，你可是交给了从县里来的捕快和团练，老子的巡检司，这些日子连码头都没踏进一步，这事情，可和老子无关！”</br>　　马县丞好似被抽掉了骨头一般，浑身软塌塌的，如果不是两个团练头目搀扶着，他已经整个瘫在了地上。</br>　　借着月光，刑天鲤看得真切，这倒霉催的家伙脸色煞白，两片薄嘴唇白得没有半点儿血色，就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br>　　“盯，盯住他们！”马县丞咬着牙嘶吼道：“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离开了！”</br>　　刑天鲤带了几个人，来到了传教士们包下的客栈门前。</br>　　让他惊诧莫名的是，已经有大群男女聚集在门口，他们每个人脖颈上，都挂着一枚铜质的，小小的‘苦难圣母荆棘苦行’圣像，此刻他们双手捧着圣像，正随着那老教士，一字一句的念诵《苦难圣母苦行普度经》。</br>　　“世人皆有原罪，当入无间地狱。”</br>　　“圣母高座云端，俯瞰众生，见众生生、死皆苦，于是心生怜悯。”</br>　　“圣母以无上神力，显化分身‘苦难圣母’，消泯神力，降落凡间，行走于荆棘丛中，苦修于毒蛇猛兽群内，以自身苦难，消除众生罪孽。”</br>　　“但凡众生，一应有智慧者，高呼圣母之名，观想苦难圣母之相，就能得到救赎。一身罪孽，尽被苦难圣母消去，死后当回归圣母座下！”</br>　　刑天鲤站在客栈对门的民宅屋檐下，静静的看着这些传教士和信徒们的互动。</br>　　宗教，真是可怕的存在。</br>　　这些传教士才来了一天，只是发了一些不甚值钱的米面，只是救了几个积年的病人和一个急发‘阑尾炎’的倒霉蛋，结果就迅速积攒了这么多信徒。</br>　　四面八方，还有镇民在络绎赶来。</br>　　刑天鲤耳朵尖，听到人群中，有那白日里受了洗礼的教徒在鼓噪：“信了圣母教，咱们就是二洋人，懂不？就是洋人之下，咱们最大！咱们圣母教的教徒，就算是县令老爷，也都不敢招惹的！”</br>　　“嚇，告诉你们，信了圣母教，只要给教会缴纳十一税，其他大玉朝的所有赋税、劳役，全都可以不理的！咱们，有圣母教做靠山，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收咱们的税？”</br>　　“十一税啊，咱们赚十两银子，只要给圣母教缴纳一两，剩下的都是咱们的！”</br>　　“看看大玉朝的赋税，都已经是六四分了，官老爷拿走六成，咱们只拿四成！”</br>　　“赶紧信教，信教好，信教了，咱们就是人上人！”</br>　　夜色迷茫，又隔着人群，那正带着教徒们诵经的老教士，依旧一眼就看到了刑天鲤。他摇晃着手中银铃，将带队诵经的任务交给了身后一名年轻的女修士，于是，教徒们念诵经文的声音就越发的高亢激昂。</br>　　老教士背着手，穿过人群，径直来到了刑天鲤面前。</br>　　“可怜的孩子，又见面了，这一定是圣母的指引，让我们再次相见！”老教士很神棍的念叨着。</br>　　“小龙湫镇不大，主要的街道就这么两条，咱们住得也很近，想不碰到才是有鬼了。”刑天鲤不接老教士的话茬儿，很耿直的说道：“而且，我是特意来盯着您的。”</br>　　老教士的嘴角抽了抽，他同样也没有顺着刑天鲤的话茬儿：“所以，可怜的孩子，你不信圣母？”</br>　　刑天鲤将通天妙竹夹在腋下，向老教士打了个道揖：“无量寿福，三清祖师在上，贫道李鲤，见过老施主。”</br>　　老教士轻叹了一声：“可怜的孩子，你陷入了异教的陷阱。可是，圣母是仁慈的，祂高座云端，俯瞰着你。”</br>　　“只要你改信圣母。”老教士举起手，想要抚摸刑天鲤的双眼：“圣母定然赐下恩泽，治愈你的双眼！”</br>　　刑天鲤退后一步，避开了老教士的手掌，他轻笑道：“你这话，不中听。对贫道而言，你们才是异教徒。”</br>　　老教士沉声道：“孩子，你的眼睛……”</br>　　刑天鲤冷声道：“老人家，你们隔壁，死人了。死了很多人！凶手，可能就藏在你们客栈。你就一点儿都不害怕么？”</br>　　老教士叹了一口气：“迷途的羔羊，无论任何时候，仁慈的圣母都敞开温暖的怀抱，欢迎孩子们回归正确的信仰。”</br>　　老教士的目光扫过刑天鲤身后跟着的几个巡检司汉子，手中银铃轻轻晃了晃，转身缓步离开。</br>　　刑天鲤轻咳了一声：“您早上，也是看到我身边跟着几个护卫，笃定我是镇子上的大户人家，所以才这般热情的吧？传教，也是看人下碟的么？”</br>　　老教士头也不回的说道：“圣母安排好了一切，世俗众生，有人被祂贬斥，也有人受祂抬举。被贬斥的，颠破流离，食不果腹；被抬举的，荣华富贵，受用一生。作为圣母行走于世俗的仆人，吾等当然要亲近受圣母抬举之人！”</br>　　刑天鲤张开嘴巴，实在是无言以对。</br>　　这老家伙，将他们圣母教‘嫌贫爱富’、‘看人下碟’的那一套，居然找到了极其合情合理的逻辑闭环……人家摆明了不要脸了，你还能怎么怼他？</br>　　不过，老教士说可以治好自己的眼睛？</br>　　刑天鲤摸了摸自己的双眼，这些家伙，有这么好的医术？</br>　　“喂，老先生，你们当中，可能藏着杀人凶手，真不怕？”</br>　　刑天鲤故意给老教士添堵。</br>　　老教士晃了晃手上银铃，轻声道：“一切都是圣母的安排。”</br>　　老教士走过人群，回去了客栈。容貌昳丽、胸脯广阔的女修士诵经声越发高亢，一篇《苦难圣母苦行普度经》讲完，她开始对在场的教徒和镇民，宣讲圣母教的基础教义。</br>　　又有几个年轻的，年龄不超过十五岁的小修女走了出来，她们拎着精巧的银香炉，在人群中穿梭行走。香炉中缕缕白烟升腾，馥郁醇厚的香气弥漫四方。众人吸入香气，只觉精神迅速放松，浑身都松弛了下来，身体和灵魂都暖洋洋的，莫名的幸福感、满足感、安全感弥漫全身。</br>　　刑天鲤嗅了嗅这烟气，急忙带着人快步离开。</br>　　“下三滥的江湖手段，看上去这么高大上的洋教，居然也学会了？”刑天鲤精通医术，他前世修行，就是顶尖的道医；这一世，他更是得到了极精深的《巫医》传承，对于各种药物的作用有着极深刻的认知。</br>　　香气入鼻，他就嗅出了三种安魂凝神的药物，以及五种略带麻醉、迷幻的药物。</br>　　这香炉里的香烟浓度再高一点，简直可以让采花大盗拿去偷人家小娘子使用了。</br>　　时近午夜，客栈附近聚集的教徒和镇民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门前的大街上固然是挤满了人，客栈的两进院子里，更是聚集了数百号白日里受洗的教徒。烛火明亮，香烟升腾，众人跟着传教士们诵经，磕头，礼拜圣像。</br>　　甚至，小龙湫镇上，有几个大户人家，听说信教后只要缴纳十一税，他们已经带着全家老小拜入了圣母教，更是当众缴纳了一笔丰厚的教税。</br>　　一盘盘银锭，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码放在客栈院子里，月光、灯光落在银锭上，迷离的银光，越发刺激得教徒们精神亢奋，诵经声越发的高亢。</br>　　一名巡检司汉子狠狠一拍掌：“好么，他们白天里才送了几斤白面出去？这一下子，全回来了，还起码多赚了几十倍！”</br>　　‘突突’声中，小火轮从湖对岸的大龙湫县回转。</br>　　码头上，堆场中的煤堆还没烧完，大堆大堆的煤炭依旧一片火红，散发出可怕的高温。小火轮没能停靠在栈桥上，只能在远处浅滩边停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