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血脉复苏

    刑天鲤猛地转身，看向了浑身发黄，俨然黄疸性肝炎发作的何西。</br>　　这家伙。</br>　　这家伙。</br>　　他身上的气息，刑天鲤很熟悉。</br>　　每每刑天鲤修炼根本法，从骨髓中滋生精血，一点点复苏血脉，一点点滋养全身，一点点拥有血脉中的神奇伟力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br>　　何西之前，只是一个普通人。</br>　　但是现在，他的气机，已然跨越了‘凡人’和‘超凡’的临界点，踏入了一个当今末法之世无法承载的境界！</br>　　何西的生命之火，在急速的黯淡。</br>　　他的肉身在崩溃，灵魂在塌缩，他的生命本源在急速的匮竭！</br>　　他激活了‘巫民’的血脉，而且在生死关头，他骤然爆发出了恐怖的力量。就这一拳，就这一击，抽空了他从小到大，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所有精血，所有活力。</br>　　而且，还不够！</br>　　小小的，近乎干涸的池塘，只能孕养泥鳅和虫豸，一只巨鲲的鱼蛋突然孵化了出来。如果这一方世界，还是末法之前的汪洋大海，巨鲲出壳，只要深深一吸，就有无数鱼虾没入嘴里，被祂大快朵颐，提供身体所需的一切营养。</br>　　无边无际的汪洋，也足以承载刚出壳的巨鲲那庞大的身躯，不至于让恐怖的体重压垮稚嫩的身体。</br>　　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br>　　刚刚激活血脉的何西，根本无法从外界得到任何有益的补充，他艰难的，本能的，大口大口的吞咽空气。但是空气中，连一丝半点儿太初之炁都没有。</br>　　濒死之际，何西瞪大眼睛，看向了刑天鲤。</br>　　源于‘巫民’的共同血脉，让何西感应到了刑天鲤身上活泼的精血气机。哪怕刑天鲤已经极力收敛自己的气息，他挥刀之时，他闪避之时，他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热量，都让何西敏锐的察觉到——他们归属同一个源头！</br>　　刑天鲤瞪大眼睛看着何西。</br>　　这家伙，是极西百国的易多利山民！</br>　　哪怕是在极西百国，这些家伙，也是以好勇斗狠、凶残愚昧而著称，他们甚至，根本不被易多利的主流社会接纳。他们在本土，最好的出路就是结成匪帮，组成帮派，成为都市传说中一个又一个恐怖故事的背景。</br>　　他们身上，居然有‘巫民’血脉！</br>　　看何西胸口那残破的人头蛇身的图影，刑天鲤甚至可以猜测，他的血脉，和传说中的‘后土’有关——《原始巫经》中，《原始血脉注》内，也已经光焰闪烁，将‘后土’一脉的巫民特征，详细的阐述清楚。</br>　　一声长啸，刑天鲤体内两口大鼎中，两线金光急速燃烧，顷刻间五彩氤氲之气填充全身，他第一次倾尽全力，燃烧了所有法力。大量精血混在五彩氤氲法力中急速消耗，刑天鲤的身躯猛地膨胀起来，一股可怕的，原始、蛮荒的力场在他身边急速弥漫。</br>　　何西眸子里，闪过一抹惊艳之色，他的瞳孔深处，更隐隐渗出了一丝臣服之意。</br>　　‘巫’啊！</br>　　血脉的压制，是天生的，铭刻在血脉中的‘权’和‘限’！</br>　　四面八方，崩塌的小楼中，无数根钢筋混凝土内的钢筋齐齐震荡，伴随着刺耳的尖啸声，方圆百丈内，无数钢筋破土飞出，朝着那些牛头怪就是一通乱打。</br>　　在刑天鲤巫力加持下，这些钢筋变得极硬，极利，力道刚猛且狂暴。</br>　　牛头怪们强横的肉身被不断洞穿，数以万计长长短短的钢筋穿过他们的身体，将他们打得和筛子一般。鲜血和碎肉乱喷，好些牛头怪甚至直接被撕成了一团血雾喷溅。</br>　　刑天鲤大踏步冲到了核心身边，一把抓起他瘦得皮包骨的身体，将自身一缕精气注入他体内，随后大声吼道：“跟我走！”</br>　　一众易多利帮派分子咬着牙，一边淘换子弹，一边跟在刑天鲤身边，仓皇逃出了血流成河的侨民区。因为他们的这一番阻拦，远处，一座座小楼内的易多利侨民们已经逃了出来，而且已经逃出了老远。</br>　　他们已经尽力了。</br>　　他们只是一群无恶不作的帮派分子，他们已经尽力了。</br>　　本应该保护侨民区的易多利驻军，除了最初出现的那一小队人，其他人全都跑去了马赛宫，保护已经属于易多利的那一部分技术资料。</br>　　官方没有尽责的保护侨民，他们这些帮派分子，已经做得够多了。</br>　　刑天鲤一声招呼，这些浑身灰尘，狼狈不堪的易多利汉子，就咬着牙，骂着朝天娘，跟着刑天鲤大步撤离。</br>　　在他们身后，被刑天鲤惊人一击打得伤亡惨重的牛头怪们，呆立了半晌，几头牛头女怪这才发出了有气无力的咆哮声，将四周的牛头怪汇聚了过来，继续朝着易多利侨民区深处杀了过去。</br>　　刚刚刑天鲤那一击，覆盖了半径百丈的区域，而且位置正好位于易多利侨民区的一条主干道上，附近汇聚的牛头怪超过六百头，被刑天鲤一击抹杀。</br>　　这些暗语森林制造出来的牛头怪，他们还保持了一定的灵智，和圣母教制造出来的那些亡命疯癫、彻底丧失理智的杀戮傀儡还有点不同。他们见到自家同伴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击杀，这些牛头怪也有点心惊胆战。</br>　　集合的效率慢了许多，继续追杀的时候，这些牛头怪也有点磨洋工，杀戮的效率降低了不少。</br>　　一行人狂奔离开了易多利侨民区，顺着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疾走，一路七拐八绕的，最终来到了一处老字号的药铺。</br>　　很稀奇的是，这个世界，哪怕是在极西百国，源自东国的‘老中医’，依旧是治病救人的不二选择。哪怕是极西百国最近些年文明爆发，什么开膛破肚做手术、抽筋扒皮换肝肺之类的手段全都冒了出来，‘老中医’在各国的地位依旧极其崇高。</br>　　大玉朝的子民，在万国租界最被人尊敬的，也就是这些老药铺的坐堂大夫，年纪越大，越享尊荣，哪怕是各国总领馆，也时常请这些老先生去自家调理身体的。</br>　　论起‘江湖地位’这一块，哪怕在万国租界呼风唤雨，生意做到外国去的那些大老板，也比不得这些整日里和草根树皮打交道的老中医。</br>　　这也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br>　　刑天鲤带人到了药铺，不等坐堂的大夫上手，直接开口索要上了年头的老参，以及百年以上的九蒸九晒的野生黄精，还有什么一尺大的灵芝，略呈人形的何首乌等，他掏出了一大卷厚厚的钞票拍在柜台上，就催促着伙计赶紧取来。</br>　　神魂之力笼罩整个药铺，刑天鲤已经发现了藏在后堂坚固的檀木药柜中，几份符合他要求的大药了。如果伙计速度慢一点，他就要直接自己动手去拿了。</br>　　坐堂的大夫站起身来，伸手就去抓何西的腕脉，没好气的冲刑天鲤说道：“这位小先生，药，不是这么吃的，不是越贵的药就越好，尤其是这些大补药。”</br>　　刑天鲤看着这大夫，轻叹了一声，右手轻轻一挥，‘嘭’，他的手掌就陷入了厚达半尺的柜台，陷入了足足三寸深。他抬起手，偌大的掌印宛如刀劈斧剁出来的，边缘无比清晰，甚至能看到一条条细密的掌纹。</br>　　“老先生误会了，他，不是病。”刑天鲤向微微一愣的老大夫拱手行了一礼：“您只管将药取来，我们这里，自有处置之道！”</br>　　白发苍苍，长须尺许的老大夫眯了眯眼睛，目光深深的看了一眼刑天鲤，再看看浑身瘦得好似骷髅架子一般，但是通体土黄色的何西，轻轻的点了点头。</br>　　“唉，返祖了这是。奈何，浅水养不得蛟龙啊！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嘿！”</br>　　刑天鲤瞪大了眼睛。</br>　　老大夫步伐轻快，一溜烟窜去了后堂，他也没看刑天鲤拍出的那一卷钞票有多少，径直将他后堂那些上了年份的，价格极高昂的野生大药全都搬了出来，十几个上好木料制成，边角包裹了银片，那银子都已经氧化得近乎发黑的药匣子，悉数摆在了刑天鲤面前。</br>　　“天地变啦，这些老药，也是越来越稀罕了。”老大夫将药匣子往刑天鲤面前一推，看着刑天鲤笑道：“看你们，也不是正经的堂号出身的，应当是当年远征，去往西方的那些堂号留下的混血后裔。”</br>　　“不管怎样，都是一个祖宗出来的。小老儿这是压箱底的货，全给你拿来了，若是不够，小老儿再去同行那边，给你调集一些？”</br>　　‘堂号’二字一出口，刑天鲤顿时明白了。</br>　　他向老大夫行了一个《原始巫经》中记载的，极复杂，换成普通人来，能将十根手指头都掰断的古怪印诀：“您老费心了！”</br>　　老大夫目光一凝，也笑了，十指宛如穿花蝴蝶一般，回了个极复杂的手印：“惭愧，惭愧，天寿堂，相柳氏旁支，相柳壬就是老夫了。这‘绿柳号’，就是咱家在平海城传承了数千年的老字号。敢问小友？”</br>　　刑天鲤示意身后的易多利汉子们将那些老药收起，将一卷钞票推到了相柳壬面前，轻声道：“平远堂，刑天氏，刑天鲤就是小子我了。这些天，万国租界不会太平，老先生，最好带着人，去远处避一避。”</br>　　想起了那一晚那条比特犬自爆的可怕威力，刑天鲤面皮抽了抽：“嗯，越远越好，最好远出三五百里地，才能确保安全的！”</br>　　神魂之力往相柳壬身上一卷，没错，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能有八十岁开外，大概常年修习《五禽戏》、《八部金刚经》之类的手段，养得颇为康健，但是实实在在没有激活血脉的小老头儿。</br>　　天寿堂，相柳氏的旁支族人？所谓的旁支族人，就是没有继承血脉之力的普通人？这个绿柳号，这个相柳老爷子，应该是相柳氏安插在世俗的眼线了吧？</br>　　一如赵青苘给刑天鲤交代过的——如果有麻烦，可以去找平海城的‘樊楼’！</br>　　那樊楼，应该就是绿柳号一般的机构。</br>　　相柳壬皱了皱眉头，他认真的看了刑天鲤一眼，抖了抖他递过去的钞票，笑道：“这几日放枪放炮的，小老儿也觉得，这世道又要乱了。不过，小老儿却是不能走的。”</br>　　他轻叹道：“唉，当年极西百国，百国联军进逼京城的时候，那一阵的兵荒马乱啊，这门口的大江上，到处都是人家的风帆战舰，那黑黝黝的炮口唷！”</br>　　相柳壬将厚厚的一卷钞票塞进袖子里，用力的拍了拍柜台，怒道：“也是咱们这些子孙后辈不争气啊，若是有族谱中记载的，先祖们万分之一的本领，怎能让这些腥膻奴婢辈，倒反天罡，踩到咱们的头上来？”</br>　　刑天鲤冲着相柳壬行了一礼，然后带着大队人马离开。</br>　　相柳壬不走，他越发确定，绿柳号就是相柳氏安排在万国租界的一个暗桩了。</br>　　嗯，神魂之力往地下扫了一轮，在这药铺下面，居然有一个深达二十几丈的暗室，里面囤积的米面粮油，足以让百来号人生存一年以上，甚至还开凿了一口深不见底的暗井，里面有充足的水源！</br>　　而且这密室，还是与时俱进，用了大量的钢筋混凝土加固，其中钢筋的密度和粗度，简直是丧心病狂，让刑天鲤都莫名咋舌。</br>　　哪怕是那些比特犬，只要不是站在绿柳号的正上方自爆，这个密室绝对是坚不可摧。</br>　　何西所属的易多利帮派的据点，位于易多利侨民区边角处，万国租界一条内河‘徐家浜’内码头附近的酒馆。这个酒馆占地颇大，三层的建筑，一层就有大半亩地，前面有一栋可供住宿的副楼，后面更有一处占地颇广的堆栈货场。</br>　　何西是这个帮派的中层头目，而帮派的大头目何铎，是何西同一个家族的堂叔，同样黄发黄眸的凶悍汉子。</br>　　一间陈设简单，颇有山野之风的小房间内，何西躺在硬板床上，气息奄奄的他，得到了刑天鲤灌注的一缕精气，此刻面皮略微有点泛红。</br>　　刑天鲤也不多话，让何铎将那些同一个家族的帮派分子赶出去后，取出了从绿柳号拿来的诸多老药，双手只是一拍，就将这些老药全部震成了细粉。</br>　　口诵秘咒，掌心有一缕青铜色神光浮荡，大团老药粉末中，一缕缕极精纯的药力化为肉眼可见的流光冉冉飞出。一旁何铎已经准备了一个干净的白瓷碗，里面放了一点温开水，刑天鲤指印变幻，流光不断凝成一枚枚古怪的符纹注入白瓷碗，于是温水逐渐变成了淡绿色，随后颜色不断变深，逐渐更是变得粘稠如胶。</br>　　一旁的何铎瞪大眼睛，身体剧烈的颤抖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刑天鲤施为。</br>　　突然间，他‘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极其标准的，向刑天鲤行五体投地跪拜大礼。而他双手更是结成了古怪的手印，他的动作，完全是教科书般标准的——下级‘巫民’觐见上层‘大巫’最隆重的礼节。</br>　　何铎使出这一套跪拜礼节的时候，刑天鲤浑身骨髓骤然一烫。</br>　　源自他的血脉，一些极其久远的残破记忆突然被唤醒，一点点融入了刑天鲤的神魂，成为他本身的记忆。</br>　　苍茫，荒凉的洪荒大地上，丈许高的野草中，无数野生兽群繁衍生息，厮杀求存。</br>　　茫茫大地上，依山傍水，一座用巨石搭建的古老城池巍然矗立。</br>　　身披简单的青铜半身甲，甚至是石片结成的简陋甲胄，手持石刀、玉斧、青铜刀剑的雄壮男女，整整齐齐站在城门口，冲着远处眺望。</br>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br>　　一支规模并不大的队伍驾驭狂风，极速掠过草原。</br>　　队伍前方，两尊身高三丈许的巨人捧着大旗，一面大旗上，是一头正在奋力开山的巨熊；另外一面大旗上，则是一支姿容妩媚，却浑身充盈着圣洁之气的九尾狐。</br>　　三条蛟龙拖拽着青铜车辇冉冉御风行来，车辇上，身高丈五，身披黑袍，披散长发，英伟如神的男子手持竹简，皱眉沉思。</br>　　当小小的队伍来到巨城的城门口，这些等候的男女齐齐跪倒在地，五体投地，向车辇上的男子行出了和此刻的何铎一般无二的跪拜觐见之礼。</br>　　血脉中涌出的记忆消散。</br>　　刑天鲤面前的白瓷碗中，一碗清水已经变成了墨绿色浓稠如漆的药汁。</br>　　这是‘祝由法’，一种源自原始巫道的强大秘术。</br>　　不要说刑天鲤使用了十几株百年以上的野生大药，更耗费了自己大量的精气灌注其中。就算前世末法时代的地球，有一些习得祝由术的老师傅，他们在完全不修法力的情况下，也能够凭借这种祝由法，实现很多神奇的效果。</br>　　刑天鲤呼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br>　　他手指一点，一股震荡之力将何铎从地面上震得弹了起来，他随手一抹自己的面皮，当着何铎的面，他回复了原本模样，身上的底层巡捕制服，也变成了紫绶道衣黑色道袍形态。</br>　　“我们，不是陌生人。”刑天鲤笑道：“何铎老大，想不到，我们还有这样的渊源！”</br>　　“平远堂，刑天鲤！”刑天鲤朝着自己指了指。</br>　　“五岳堂遗族，何铎，见过‘大巫长’！”何铎再次想要跪拜，却怎么也跪不下去，他身体哆嗦着，向刑天鲤连连拱手：“五岳堂，当为‘后土氏’，只是，吾等遗失了先祖传承，辱没了先祖血脉，后世子孙，不敢再用‘后土’尊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