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内外之争

    匈牙利和奥地利一样四面不临海，海鲜需要从渔场经过长途运输才能送上餐桌。费用昂贵不说也无法保证食物的质量，等进入Vienna这样的内陆大城市，东西早就臭了。</br>　　所以这里的人们都不怎么吃海鲜，直到火车出现才稍稍有些改变。</br>　　拉斯洛是个典型的匈牙利人，平时几乎不碰海鲜，像牡蛎扇贝一类的奇形种更是菜单上的禁物，这次大快朵颐完全是气氛使然。可惜上帝并没有赐予他与之相匹配的身体，拉斯洛对牡蛎严重过敏。</br>　　这在现代并不是什么难懂的东西，但在19世纪，医学上却连过敏这个概念都没有。</br>　　如果把话语权交到女仆们的手里，她们会说出一些和“过敏”差不多的解释，比如“老爷的身体对今晚食物的反应过于激烈”之类的。</br>　　如果再让她们仔细回想一下拉斯洛的日常食谱，剔除掉那些经常食用的东西，或许会和伊格纳茨得出同一个结果：牡蛎。</br>　　因为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而且古已有之1。</br>　　但现在拉斯洛的床边站着全奥地利最有名的几位内科医生，话语权归他们所有。只说一些妇孺下人们都知道的东西显然太过低俗，也不符合他们的身份。</br>　　当难以用现有医学知识去解释的时候，医生们就会套上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的《四液学说》，称其为：人与特定食物的相性不合，这种食物给拉斯洛的身体增加了许多不太好的体液。</br>　　既然是体液过多产生的问题，那就得做减法去掉它，最常用也最简单的减法就是放血。</br>　　逻辑自洽，完美。</br>　　“拉斯洛先生，已经给您放了将近200ml的鲜血。”率先开口的是格雷兹医院的波萨医生，“我们有效遏制住了您脸部的肿胀，但如果想要让它进一步消退，估计还得再放掉一些才行。”</br>　　如果让卡维听到他的名字，肯定会回想起之前在洛玛药铺看过的那款万灵药。药瓶标签上就有他的名字，妥妥为骗子代言赚黑心钱的货色。但在这儿，他却是Vienna内科医学界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同时也是男爵爵位继承人。</br>　　“波萨医生说得很有道理。”</br>　　在床沿的另一边，同样注视着拉斯洛的是市立总医院副院长、大内科主任法托拉德伯爵，奥地利内科医学界的扛鼎之人：“现在看来放血是唯一有效也必须继续使用的方法，我觉得您不该犹豫。”</br>　　其他几人在听到这样的发言后也连连附和。</br>　　拉斯洛很痛苦，放血让他有些虚弱，但脸上的肿痛瘙痒并没有缓解多少。而且就在伊格纳茨离开的这段时间，他的舌头进一步膨胀，让原本就不怎么流利的德语变得更加奇怪了。</br>　　现在代其表达的是女儿纳雅：“你们能肯定我父亲得的是特殊食物引起的体液紊乱？”</br>　　几位医生互看了两眼，纷纷点头：“我们能肯定。”</br>　　医患关系紧张并非现代专属项目，19世纪也有，而像纳雅这样无法继承父亲不动产的女孩就更在意了：“可你们一直都没有检查他的身体，只有简单的询问，而且一直反复放血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br>　　法托拉德笑着解释道：“首先我们根本不需要任何检查，那些都是庸医才会使用的小把戏，用来在外人面前提升他们的医学造诣罢了。</br>　　请放心，纳雅小姐。我们都是闻名国内外的名医，通过简单谈话就能做出正确诊断，任何接触皮肤的诊断行为都是对我们名医头衔的侮辱。”</br>　　波萨也跟着说道：“放血量确实是一个需要密切监测的数据指标，但对拉斯洛先生来说并不需要。”</br>　　“的确，他的血实在太多了。”</br>　　“我从没见过充血肿胀成这样的病人，连舌头都露了出来，必须再放掉200ml才行。”</br>　　父亲身体如此，纳雅的心情实在好不起来，没听清这位医生的话就板着脸回问道：“你意思是说我父亲的脸和塞满了猪舌牛舌的德国肉冻血肠一样？”</br>　　“额......你误会了纳雅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br>　　“那是什么意思？”</br>　　医生这个行业很奇怪，如果没有病人在场他们能刀枪相对，斗个你死我活。可一旦有病人站出来横加指责，他们又会迸发出惊人的团结性。当然这都需要有个前提，即讨论的事情必须在合乎规范的医疗范围之内。</br>　　而反复放血就是公认最合理的处理方式，很合乎规范，没有之一。</br>　　病人家属的反对或者不理解都无可厚非，可要是质疑他们行医的职业操守，那就不一样了。不论是辈分、爵位还是职业成就，法托拉德都有责任去据理力争地维护这些小辈：</br>　　“纳雅小姐，他的言语确实有些直白，但我敢保证，这都出于对病人的关心。放血为欧洲人服务了上千年，是最为经典的疗法，如果您依然心存芥蒂的话，说不定拉斯洛先生的脸真会变成血肠的。”</br>　　面对老医生的敲打，纳雅的言辞都太过单薄，无法正面反驳：“那刚才那位外科医生呢？他不是说再坚持下去放血也不一定管用么？”</br>　　“你说伊格纳茨？那位想要插手帮忙的外科医生？”</br>　　“呵呵，外科......其实就是个市立总医院请来的理发匠罢了。”</br>　　法托拉德很同意这种说法，但出于同事之谊还是要表现得尽量委婉一些：“他可是男爵，即使从事的职业难登大雅之堂，也依然是位地地道道的帝国男爵，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br>　　“可他说拉斯洛先生是外科病人。”</br>　　“清醒点孩子，放血原本就是外科的工作，论挑选合理的血管和刀子肯定是外科更熟练。”</br>　　“不，我觉得他想要尝试一种更危险的术式，就在拉斯洛先生的床上。”</br>　　“他们行事粗鲁且不计后果，更是以此为荣，在我们眼里自然会显得很无知。”波萨医生对外科的看法非常淡然，选择居中调停，“但‘理发匠’并不是一个好词，要是伊格纳茨老师在场的话肯定会生气的。”</br>　　“好吧好吧，我忏悔，希望上帝看在我坚持为病人着想的份上能原谅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