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番外其二）樱花傲雪【上】

    这是樱井小暮第六次来给父亲樱井孝三郎问好，也是她第六次被拒之门外。</br>　　母亲福原爱子终于也是不忍心了，出门看了一眼。</br>　　“走吧，别再来了，家主不会见你的。”福原爱子已年逾六十，但眉眼依旧看得出年轻时的娇艳，她与樱井小暮站在一起，甚至有些像是姐弟。</br>　　“我自知罪孽深重，不配再入樱井家，但目前正值其他不慎失足的兄弟姐妹们归心的重要时刻，我必须做出表率。”樱井小暮躬身低头，“若我带头与本家闹矛盾，很可能会引起更大变故。”</br>　　“母亲……福原女士您也大概听说了，学院本部前两天寄来了第三台八音盒，第三座‘静心寺’即将在北海道落成，但暗地里还是有不少被王将洗脑的死忠分子，还在幻想和觊觎夺取白王神力进化为龙。仙台的‘静心寺’落成仪式的袭击事件就是最好的证明。”</br>　　“这是家族彻底归一展开新时代的关键时期，作为曾经阻碍此事，行差踏错的罪女，我更需要以身作则。给福原女士和樱井先生带来了困扰，罪女深感愧疚。”</br>　　樱井小暮说完，双手掀起衣裙随后跪地叩首。</br>　　门边，是那棵她小时候还和弟弟一起爬过的樱花树，这个月份花叶早已凋落干净了，枯枝像是嶙峋交错的剑戟在守卫家门，代罪之身已不可再高攀它，只得于树前叩首。</br>　　福原爱子手轻颤，却没敢踏出门栏，她长叹一声回身欲关门，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说……其实你也并不期望能回家，对吗？”</br>　　樱井小暮依旧保持着前额贴地叩首的姿势，回答道：“罪女，早已无家……可归。”</br>　　咔嗒。</br>　　大门上锁，樱井小暮却还没抬起头。</br>　　街对面，一位母亲牵着刚下学的女儿走来，小姑娘上人行道时不慎摔倒立刻大哭了起来，她的母亲立刻就把小姑娘抱了起来柔声的哄，下班的父亲也刚好走到了母女面前，面色严厉的斥责女孩母亲太过溺爱云云，但说罢之后，却给女儿递出了藏在包里的雪糕。</br>　　“哎呀，都化了！”</br>　　“我这不是路上耽误了吗？反正女儿还不是喜欢！”</br>　　“好了，别哭了，小脸都花了。”</br>　　三人声音渐行渐远，樱井小暮还跪在门前，直到确定附近再无人时，她才抬起头。</br>　　她抬手遮住花了妆的脸，起身刚欲离开，转头却看到那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她身后。</br>　　樱井小暮血统不低，能如此悄无声息接近她的人不多，更何况这个人，是她永远不会防备的。</br>　　源稚女。</br>　　“哭就哭了，还怕被人看到吗？”源稚女冷着脸递上手帕，“收编猛鬼众，绞杀王将死忠残党的事情，我和哥哥会去做，你没必要来这里受委屈。”</br>　　“不过做戏而已，但立刻起身会显得太刻意。”樱井小暮接过手帕却也不擦脸，反而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br>　　“你就跟着我，想做事的话，像以前一样听我的话就好。”源稚女转身道，“走了，回去了，哥哥还在等我。”</br>　　“是。”樱井小暮低着头，快步跟上。</br>　　源稚女却突然回头，樱井小暮一时间没刹住车近乎直接扑进了他怀里。</br>　　“抬头。”源稚女沉声道。</br>　　樱井小暮轻咬红唇，抬起那张妆容被眼泪晕的乱七八糟的脸。</br>　　源稚女直接拂袖擦去了她额头上的灰尘，又利落的替她拭去了花掉的妆：“给你手帕就是让你用的，要跟在我身边，就不要弄那么难看，我不喜欢。”</br>　　“我……我明白了。”樱井小暮压制住失控的心跳，低下了头。</br>　　源稚女看着她这副样子，似是还想说什么，最终却也只是冷着脸回身说：“跟上。”</br>　　前方黑色奔驰在街边等他们，上车前，源稚女却趁樱井小暮不注意回头看向了樱井家的宅邸大门，他眼神略显复杂的垂下眼帘，片刻后收回了目光。</br>　　——</br>　　源氏重工战略会议室。</br>　　源稚生坐在桌子上大口大口抽着雪茄，他盯着前方大屏幕，藏在烟雾后的眼神却愈发凌厉。</br>　　屏幕里有几张照片和大段的资料介绍，这些人是目前查出的“天羽羽斩”主力——“天羽羽斩”，是王将残党给自己取的新名字，天羽羽斩即十拳剑，也是须佐之男斩杀初代八岐大蛇的剑，这些残党将蛇岐八家视为阻挡成神之路的怪物八岐大蛇，而他们自称“天羽羽斩”，便是寓意要斩除蛇岐八家，真正进化为龙。</br>　　上一次在仙台市，安置了可以演奏“护心咒”的八音盒的第二座“静心寺”落成，但落成仪式遭遇了小股势力的恐怖袭击。</br>　　但当时源稚生亲自到场，更有源稚女同行，那些恐怖分子当即就被斩杀了大半，剩下两个活口被抓回来注射了药剂，屏幕里这几人就是他们供出的“天羽羽斩”的头目。</br>　　“宫本胜一郎、犬山游子、风魔彩衣花、风魔健、龙马悠介……咳咳咳！”源稚生看着这几人的资料，大概是思考的太过投入不慎吸入了雪茄的烟气，呛得连连咳嗽。</br>　　他转身去找水，刚回头却就看到了一杯茶被捧到了眼前。</br>　　“主君，这是您抽这根雪茄，第八次被呛到了。”樱说。</br>　　源稚生面色一僵，接过茶一饮而尽后才回答：“我只是思考太过投入而已。”</br>　　“其实……”樱双手接过茶杯，犹豫片刻后说：“您不论抽什么烟，都是真正的大丈夫。您带领蛇岐八家进入了新时代，今后无人不会称颂您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即使……您当过牛郎。”</br>　　源稚生刚吸了一口烟，闻言又呛得连连咳嗽。</br>　　“我那是为了压下关于山梨县的新闻，不得已而为之！”源稚生喝下樱递来的又一杯茶，立刻沉着脸解释道。</br>　　随后他抬手似是想要拍拍樱的头，但最后还是变成了隔空一指：“我还没说你呢！夏弥无法无天就算了，你跟着瞎掺和什么？你接受忍者的训练就是为了拆掉牛郎店，和把两百斤的女人倒挂在横梁上吗！？”</br>　　樱立刻低头道：“抱歉主君，是我冲动了。”</br>　　但隔了一会儿，她又说：“可是，我无法对那些女人不敬的举止视而不见。如果当时我再不出手，主君您那唯一一件轻纱和短裤就都要被红酒浸透了……”</br>　　“打住！”源稚生急忙喝止，“这事到此为止！以后大家都不许再提！”</br>　　“是。”樱低头回答。</br>　　源稚生望着樱，突然笑了起来，他摇摇头说：“你这丫头……看起来很听话，其实心里一直都很有主意。”</br>　　“主君，我一切都以主君为重！”樱立刻就要鞠躬。</br>　　源稚生伸手扶住她的肩，低声说：“以前我总说听话是女孩子的美德，不过现在我觉得……谁都不是人偶，谁也不该被谁彻底操控。”</br>　　“我发现你其实也有自己想法的那一刻，我很惊讶。可后来回忆起来，我恍然觉得，我身边那个漂亮姑娘……活了。”</br>　　樱疑惑的抬起头望向源稚生问：“主君，您这话是……”</br>　　“你早已不是我的刀剑。”源稚生回答。</br>　　樱一惊。</br>　　“我的意思是……不止是我的刀剑，不止是一件武器……”源稚生急忙抬手解释道，随后他叹了口气按着太阳穴，犹豫了片刻说：“就是……”</br>　　“如果有一天真的退休了，我还是会去那个海滩卖防晒油……你……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帮我提装防晒油的箱子。”</br>　　樱愣住了。</br>　　之前源稚生似乎也说过类似要她提箱子的话，她当时没理解，现在才知道——这原来是一个邀请。</br>　　一个共同远行的邀请。</br>　　一个……共度余生的邀请。</br>　　可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对源稚生的感情自不用说，可她也自认不可能配得上源稚生，以她的血统若按家族惯例，连给皇当生孩子的“机器”都没资格。</br>　　虽然源稚生早已做主废除了家族陋习，也坚称不会把皇血传承下去，但家族里依旧还是有不少人在计划鼓动他生育子嗣，甚至同意源稚生去体验牛郎生活，也是抱着找机会安插两个家族选定的“妻子”去勾引他的目的。</br>　　其中一个，还被不知情的樱倒挂到了那个两百斤女人的旁边……</br>　　夏弥几人临行前，也暗示过樱，说源稚生对她的感情也很特殊，但樱只当是玩笑而已。</br>　　或者说，她不敢相信，怕不小心信了，会失望，会心乱。</br>　　心乱的刀剑，就像有了缺口，随时都可能折断，但自己折断了不可惜，却可能连累握剑的主君，这是绝不能接受的。</br>　　樱红唇微颤，脸色竟是变得惨白，她颤声开口道：“主君，请不要……”</br>　　“算了。”源稚生突然挥挥手打断了她，“按目前的情况，谁知道还能不能脱身的……说正事吧！”</br>　　说完，源稚生猛猛吸了一口烟。</br>　　他听清了樱开口的那几个字，所以他不敢往下听了。</br>　　他虽然也想过可能樱会拒绝这个邀请，经历了那么多，他也想好了会接受和尊重樱的一切决定，但真的听到时，他还是退却了。</br>　　有些习惯，真的很难戒断。</br>　　源稚生不是自己找不到茶壶和茶杯，只是有一天那个倒茶的人如果不见了，或许再名贵的茶入口也只会剩下苦涩。</br>　　咚咚咚！</br>　　敲门声响起。</br>　　“进。”源稚生说。</br>　　乌鸦和夜叉打开门走进来，随后分开两边站好微微躬身道：“主君……二少主到了。”</br>　　“稚女来了。”源稚女闻声微笑着回头，“来，刚好有些事情要和你商议。”</br>　　“大家长。”源稚女和樱井小暮皆是躬身行礼。</br>　　源稚生按掉雪茄，挥手荡开烟雾轻笑：“说了很多次，你我之间，不必这些。来，你看看这几人。”</br>　　源稚女立刻垂头上前。</br>　　樱井小暮则躬身退到了门边垂头，和她同一边的夜叉却撇撇嘴悄悄移到了乌鸦那边。</br>　　“你搞什么！？”乌鸦低声道。</br>　　“你说呢？要不你过去站着？”夜叉哼哼了两声。</br>　　“我不去……你本来就站那边。”乌鸦偏过头。</br>　　“你俩搞什么呢？没事干就出去巡逻！”源稚生回头看向乌鸦和夜叉，略显不悦的呵斥道。</br>　　“大家长，二少主。”樱井小暮却低头开口，“小女想去看看最近归家的兄弟姐妹，我与他们同为代罪之身，或许会更好交流安抚。”</br>　　“那就劳烦了。”源稚生轻轻点头，随后看向乌鸦和夜叉喝道：“你俩，跟着去，好好配合！”</br>　　乌鸦和夜叉对视一眼，都是懒精无神的点点头道：“是。”</br>　　“不必了大家长，乌鸦夜叉两位还需待命配合您的行动，这点小事我自去便好。”樱井小暮鞠躬道。</br>　　源稚女眯起眼睛，冷声说：“我不是让你呆在我身边吗？”</br>　　“好了，说正事。”源稚生悄悄拉了一下弟弟的手，递了个眼神。</br>　　“随你。”既然哥哥发话了，源稚女也不再管樱井小暮了，回头和源稚生微笑着交流了起来。</br>　　樱井小暮弓着身子悄悄退出了战略会议室。</br>　　只有樱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她。</br>　　樱回头时，突然看到源稚生一手藏到了背后，冲她挥了挥。</br>　　樱立刻会意，也悄悄退出了会议室，临走时瞪了一眼吊儿郎当在门口站岗的乌鸦和夜叉。</br>　　她刚刚走到电梯厅，就看到樱井小暮正将手交叠小腹处，微微颔首而立，似是在等着她。</br>　　“大家长还是不放心我吗？”樱井小暮微笑着问。</br>　　“算是。”樱回答，“但不是担心你反叛。”</br>　　“那是什么问题？”樱井小暮好奇的问。</br>　　樱沉吟片刻回答：“乌鸦和夜叉不是针对你。应该说，他们针对的是每一个曾经的猛鬼众。”</br>　　“这是没有办法的，虽然罪魁祸首是王将，但大家都在战争里失去了重要的人，乌鸦和夜叉最好的兄弟和队友在进攻极乐馆那一夜，在他们面前被死侍撕成了两半，还有一个被打飞了半个脑袋，脑浆和血糊了乌鸦一脸。”</br>　　樱井小暮头更低了一些，没有说话。</br>　　“我听说了，你一直带头去和本家交好，暗地里也在归顺的猛鬼众……兄弟姐妹们里游说劝慰，现在大半归家的兄弟姐妹们，都是被你安抚才定了心。”</br>　　“龙马家、宫本家、犬山家，已经开始接纳以前的‘鬼’，这些都离不开你的努力。主君和二少主掌控的是大局，但这些细枝末节里，终究还是难以分身顾暇，多亏了你。”樱说。</br>　　“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与我曾经的罪行相比，杯水车薪。我现在还是自由之身，也是仰赖二少主赏识，若不做些实事，一味献媚，或许……就真成了别人嘴里的玩物而已。”樱井小暮笑着说，“虽然……好像，现在也是。”</br>　　“我看过你的履历，在……在侍奉二少主之前，你就已经是猛鬼众的核心成员。别人怎么说不重要，你只要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想做什么，该做什么，为了什么而活着就好。”樱说。</br>　　“那，樱小姐，您呢？您又为了什么前进，为了什么而活着呢？”樱井小暮微微偏头，含笑看向樱问。</br>　　樱毫不犹豫的回答：“为了主君，为了家族。”</br>　　“主君在家族之前呢。”樱井小暮笑着说。</br>　　“那是因为……”</br>　　“樱小姐。”樱井小暮打断了她，“我们都是没有自我的人……不对，或许只有我是这样的人。”</br>　　“所以我不会在意别人对我如何，只要那个人觉得我还有用就好。”</br>　　她说完，电梯也刚好响了，她微微颔首道：“您在大家长身边，或许能做更多事情，就不用关注无足轻重的其他事情了。”</br>　　就在樱井小暮走进电梯，电梯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樱突然伸手扒开了电梯门。</br>　　“不对。”樱说。</br>　　樱井小暮微愣，问：“樱小姐，什么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