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但为君故（一）

    她赤身坐在浴缸边缘尽头，血铺满全身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娇艳的红纱，满缸的水都被渲染成了焰色，她像是坐在熔岩之中，又像是沉入了一片花海。</br>　　微微搏动的心脏像是暗红的玛瑙石被她捧在手中，她偏过头，黄金瞳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迷茫的雾，胸口血洞像是噬人凶兽的血盆大口，狰狞骇人。</br>　　“夏……耶梦加得，你在做什么！？”楚子航震惊的反手将门锁上，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单膝跪下检查她的伤势。</br>　　血珠从耶梦加得胸口还没愈合的大洞边缘淅淅沥沥滴落，从正面看去就好像一个遍布赤色钟乳石的洞穴，洞中漆黑一片，隐约有虚无的风声颤动。</br>　　“我在看我的心。”耶梦加得露出一个森然可怖的微笑，“我只想确认，这还是龙王的心吗？”</br>　　“校长有些话确实过分，但他不值得你如此……”楚子航沉声说。</br>　　“他当然没这个资格，可你，楚子航……”耶梦加得回头望着手中自己的心脏，眼神有些茫然，“我确实决定了会和你一起走下去，我也说过，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br>　　“可不过才向前了几步，我就已经感觉自己不再是原来的耶梦加得了。”</br>　　“或许你确实做到了，捕获了一颗龙王的心，把她逐渐驯化了……”耶梦加得自嘲的冷笑一声。</br>　　“我没有改变你的心。你也从没有，更不可能被任何人驯化，就算对方是神明也一样。”楚子航脸色低沉，“耶梦加得，没有谁规定龙王不能有爱！”</br>　　“就算龙王爱上一个人，他也还是龙王；不能说因此做出了些改变，你就不再是自己了，没有这种道理！”</br>　　耶梦加得没有回头，依旧端详着手中那颗还在搏动的心脏，她微微皱眉道：“确实如此，千年时光里，没遇到你之前我也曾有过不少改变……行为、习惯、样貌甚至想法……”</br>　　“可我从来没有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被如此彻底的颠覆过。”</br>　　她回头看向楚子航，眼神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楚子航，爱上你这件事，从未在根本上改变过我。但想和你继续爱下去，却似乎让我，完全找不到自己了。”</br>　　“我也许只是需要些时间吧……可我们现在最缺的，也是时间。”</br>　　楚子航紧紧抿着双唇，片刻后沉声道：“如果你觉得要和我一起走下去就是被驯化，那我接受完成目标后你离开，我也不会阻拦。”</br>　　“但要说谁的心先被捕获，那必然是我。是我先掉入你创造的名为‘夏弥’的陷阱，但我也不觉得这就是被你驯化，相对而言……”</br>　　他伸手，尝试着抓住耶梦加得的手，接过那颗搏动微弱下来的心脏：“是你让我更加坚定的追寻，我才能争取到你的心，却并非夺走了它。”</br>　　“就算此刻，我们也都没忘记到底要去做什么，这不就最好的证明吗？”</br>　　楚子航小心翼翼的接过那颗心脏，这才发现血污下密布着幽蓝色的龙鳞，像是一簇暗暗燃烧的鬼火。</br>　　他大概明白了，恐怕是海拉的进化已经箭在弦上，龙血的躁动越发难以压制，加上最近耶梦加得确实做出了太多重大的抉择，而且白王身死，两人身份也有了随时暴露的危险。</br>　　山雨欲来，多重重压下才会让她心绪变得如此不安。</br>　　“耶梦加得，订婚宴不办了，我去和妈妈解释。”楚子航低声道，“责任全推到我身上就好，剑鞘已经改进完成，我马上就守着你进化。”</br>　　“其实若有足够强烈的情绪引导，进化成海拉不过瞬息之间的事情。”耶梦加得说，“对于龙类来说，最好的催化情绪就是仇恨和杀戮意志。”</br>　　“就像诺顿，巨峡上失去弟弟的愤恨让他立刻就进化成了赫菲斯托斯，迫不及待就展开了对我们的复仇杀戮。”</br>　　楚子航眼神一凛，关于“杀戮意志”他曾在昂热告诉他爆血隐秘时听说过，那是龙类生来就藏在血脉里的“天赋意志”，激发杀戮的欲望可以让龙类的精神力量得到大幅度的提升，而不论言灵还是炼金术，最根本的驱动力，也就是精神力量。</br>　　所以也就是说，只要解放杀戮的心，龙类就会变强，而爆血的基础原理也就是如此，压制理智，奔赴杀戮，让龙血比例突破原来的界线。</br>　　“看来你知道。”耶梦加得轻笑，“所以一直以来我说是在压制进化成海拉，不如说是在压制杀戮的欲望，以此来延缓进化的过程。”</br>　　“但对于龙类来说，放弃杀戮，就像是猛兽主动剪去自己的爪牙，所以我才说，我好像被你驯化了。”</br>　　“但还有别的方法进化不是吗？”楚子航问。</br>　　“有，只不过很少有龙类尝试过，因为每个掌握更大权与力的龙类，都会迫不及待的显现自己威能。”耶梦加得说，“就像穷人乍富总会挥霍，新晋的领导人总会急不可耐的改革新政，孩子获得新玩具也会忍不住马上试一试。”</br>　　“不过，还是会有特殊情况，比如有的龙类会想要平稳过渡，不暴露自己而谋求更高的舞台。”她说，“根据理论，精神和龙躯是相辅相成的，所以精神平和稳定，那么龙躯的孕育也会变得稳定平和。”</br>　　“也会变得，缓慢。”</br>　　楚子航问：“也就是说，需要更多的时间？”</br>　　“是的。”耶梦加得点点头，“但从未有龙类如我这般，几乎要把杀戮的欲望压制到了极限，或者说，应该是从没有任何龙类能做到，也没有谁愿意这么做。”</br>　　“我几乎可以说是失去了原本的龙王之心，我的心，已经快要被别的东西彻底占据，但我不敢相信，更不敢确定——这是会让我变得羸弱，还是会……更强？”</br>　　楚子航轻抚去手中心脏上的血污，抬头问：“那东西……是爱吗？”</br>　　“也许只是一种迷失后，无为又无果的期望。”耶梦加得轻笑，笑意像是没熟的半生瓜，让她口中，胸腹里，都发涩发苦。</br>　　“那就太简单了。”楚子航突然起身，朝耶梦加得伸出一只手。</br>　　“你要做什么？”耶梦加得一愣，却没有躲闪。</br>　　楚子航轻抚她的脸颊，道：“有没有结果，我们一起去找找就知道了。”</br>　　“我能感受到你还藏着隐约的不安，但不是对于至尊的恐惧，也不是对于并肩之路终点的无望，所以耶梦加得，我要闯的这最后一关，到底是什么？”</br>　　耶梦加得沉默了很久，低声道：“有一个方法，或许能刚好把目前这两个问题全部解决。”</br>　　“你说。”楚子航点点头。</br>　　耶梦加得抬眼看向他，神色竟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悲伤无助。</br>　　“我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填满你心口那个洞？”楚子航冷硬的声音也略微有了些温度，问，“你只管告诉我就好，你知道的，一直以来，再难的事，我也不会退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