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八十一难

    主席台上排排坐的十几号人，一下子全都不说话了。顾建生被吴副乡长拉着，好说歹说，哄回了座位，另一边的方云欢，也在赵斌的劝说下，拉着张死妈脸，自己坐了回去。</br>　　郑副局长坐在主席台的正中间，眉头紧紧皱着。</br>　　面对这鸡飞狗跳的局面，他说也没办法说。毕竟他只是来监督比赛的，又不是这里的主要领导。而本该对情况负责的李校长，这时却好像已经破罐破摔。明明就坐在他身边，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一言不发，任由事态发展。</br>　　还有令郑副局长更担心的是，万一他要是批评李校长几句，导致李校长像刚才那样差点晕倒，这责任他可真负不起；至于说顾建生和方云欢，一个确确实实占理，另一个则是他每天在单位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泼妇同事，那就更办法指责。</br>　　这一瞬间，郑副局长忽然感觉到，自己这个“上级单位领导”，原来压根儿就谁也领导不了。大家伙儿给他面子，按规矩把事情办了，那他才是大家的领导。</br>　　可一旦别人不给他这面子呢？</br>　　他又是个什么？</br>　　“唉……”郑副局长忍不住深深一叹。</br>　　吴乡长伸过手，拍拍他的肩膀。</br>　　“郑局，工作中出现一些意见和想法上的不统一，也是在所难免的。人嘛，都是情绪动物，谁能保证自己每天时时刻刻，情绪都那么稳定呢。</br>　　主要也是今天这个比赛，大家都太重视，同学们的水平又太高，比赛得太胶着。从这个方面看，也是好事嘛，说明我们青莲乡的这个中小学法球运动推广和培养工作做得好……”</br>　　郑副局长懒得听这老官油子耍嘴皮子，心说这话你非要讲，那去找体育局的人讲，我又给你们加不了什么考核分。然后敷衍着点点头，就把脸转了回去。</br>　　他又看了眼身旁，从刚才顾建生和方云欢爆发冲突起就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校长。李校长低着头，表情极其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一份比赛赋分规则说明。</br>　　这赋分说明郑副局长手里也有，就印在他的打分表格背面。</br>　　于是郑副局长也翻过表格一看，便看到表格背面密密麻麻一片，用很小的字体，写着相当细致又复杂的比赛排名规则。其中最关键的一部分，是这么写的：</br>　　“关于本次1998年9月青莲乡小学法球比赛，报名参赛的三所小学：青莲乡中心小学、青莲乡中心第二小学、青莲乡第三小学，赛程为两两循环赛。即每所学校均进行2场比赛……”</br>　　“……根据林州市体育局和林州市教育局的有关会议精神，为展现比赛公正公平，确保实现工作目标，本次比赛将综合场上比赛得分及现场风气得分，以赋分总分排定名次……”</br>　　“青莲乡全乡小学法球比赛，比赛胜负赋分具体如下：3-0获胜赋4分，3-1获胜赋3分，3-2获胜赋2分，2-3落败赋1分，1-3落败赋0分，0-3落败赋-1分。”</br>　　“比赛赋分最高8分，占总分80%。”</br>　　“风气分评分在0-10之间，由当地教育局委派两名工作人员，在比赛结束后各自现场打分。每1分风气分，赋分为0.1分。每减少1分风气分，则赋分相应减少0.1分。如风气分得19分，则赋分为1.9分，依此类推。风气分赋分最高2分，占总分20%。”</br>　　这份说明，郑副局长早上出门前就扫过一眼。</br>　　但当时他甚至连仔细读一遍的想法都没有。</br>　　毕竟只不过是去走个过场，打不打分的，根本无所谓。而县体育局的那啥科室，如此仔仔细细地给全县每个乡都单独安排一套赋分，倒真是小题大做。</br>　　可谁能想到，他早上还笑话的这份材料，眼下居然还真就成了能左右比赛结果的东西！</br>　　“这事闹得，这下可怎么弄？……”郑副局长心里郁闷得要命，紧皱着眉，把赋分规则给看了一遍，然后满心纠结地想，到底要给两边打多少分才合适。</br>　　所以很显然，他其实并没有看懂。</br>　　相比起他，作为本次比赛的直接利益相关方，李校长才是那个在短时间内，就已经把赋分算得清清楚楚的人。根据这套规则，现在的青莲乡三小，甚至都完全没到“已经赢了”的程度，甚至中心小学这边，根本不见得需要靠县教育人的帮忙，也照样还有机会胜出！</br>　　呵！我们中心小学，岂是那种搞歪门邪道的地方。</br>　　要赢，就要堂堂正正地赢，要风清气正地赢！</br>　　把规则研究明白的李校长，又昂起了胸膛。他转过头，小声跟自己的副校长耳语几句。中心小学的副校长认真听完，旋即就走下了主席台，径直朝着中心小学的休息区走去。李校长又再悄悄看郑副局长一眼，见郑副局长还在低头苦思，眼中一抹怨色，一闪而过。</br>　　哔——！</br>　　此时赛场上，陈驰已经把二小的对手摩擦到了21：0。</br>　　等中心小学的副校长赶到时，恰好裁判一声哨响。</br>　　又是不到5分钟，又是一个21：0。</br>　　陈驰兵不血刃，摧枯拉朽，轻轻松松拿下了对阵二小的第一分。</br>　　玻璃墙缓缓升起，中心小学的副校长看着陈驰从场上下来，先是眉头微微一皱，然后马上就把正垂头丧气的柳教练和几个孩子都叫到一边，小声跟他们说道：“你们先别急着投降，李校长刚刚看过赋分的细则了，我们还没输，还有希望赢回来。”</br>　　“这还能赢回来？”柳教练满脸错愕</br>　　张超他们几个小孩也全都显得十分疑惑。</br>　　他们的副校长，小声地飞快解释道：“我们上一句3；2输的，和三小的小分很接近。现在总赋分我们是1分，三小也就2分。接下来我们只要能3：0拿下二小，我们还能拿4分，加起来场上比分就是5分，然后风气分再一加，总分就是7分了。</br>　　现在主要看三小和二小的能打成多少分，他们要是打个3：2，那最后还是我们赢，实在不行，还有风气分可以想想办法……”</br>　　“还能这样？”张超人都听呆了。</br>　　两两对战的赛程，全胜的队伍，居然还不保证能出线？他从5岁开始学球，6岁开始参加比赛，打到今天，各种比赛少说也打过上百场，可这么不讲道理的规则，也是闻所未闻！</br>　　张超幼小的心灵很受震撼。</br>　　不过有一说一，只要还能出线，那当然就是好的。按少体校那边的安排，本就是希望他们这些二队球员能代表其他学校，冲到市里的决赛和少体校一队顺利会师。</br>　　他们今天好险就阴沟里翻船了。</br>　　“朱校长你放心！我保证，后面的比赛，我们一局都不会输！”</br>　　柳教练此时同样激动得眼里直冒光。</br>　　什么胜之武还是不武的，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只有结果才重要！他本来就是中心小学外聘的教练，要是输了比赛，那饭碗八成得丢。所以饭碗重要，还是尊严重要？</br>　　这还用想吗？</br>　　“我相信你们的能力。”</br>　　副校长点着头，鼓励着几人，然后说完，就站在这里不走了。</br>　　他要亲自督战！</br>　　“诶，他们副校长怎么下来了？”</br>　　球场对面，刚和高乐仁叮嘱了几句，郭强就发现了对面的头头。</br>　　他警惕地小声向倪主任汇报。</br>　　倪主任却桀骜一笑，思想的显然还没解放到一定高度，胸有成竹地说：“下来就下来嘛，他下来也赢不了了。大比分2：0，他们还敢这么众目睽睽地跟我们搞暗箱操作不成？”</br>　　“也是……”郭强貌似憨厚地笑了笑。</br>　　然后转头看了眼主席台。</br>　　主席台上，顾建生这时正沉着脸，用边上所有人都能听清楚的声音，故意警告同桌的宵小，很认真地对汪副校长说：“老汪，待会儿要是结果存疑，我看我们中午也不用吃了，直接去市里反映情况！”</br>　　“嗯。”汪副校长同样拉着脸，严肃地点点头。</br>　　一旁的孙晶晶看得心惊胆颤，心说就为了这点功劳，你们至于这样吗？在青莲乡三小挂职了将近一整年时间，到今天她才终于看到，基层地方最真实和残酷的一面。</br>　　真是又狂野，又不择手段啊！</br>　　“这位领导，我们都是按程序、按规则来，你不要这么恶意揣测我们嘛……”裁判长不知道是哪个单位派来的，微微心虚又嘴硬地解释了一句。</br>　　顾建生冷冷一笑，隔着裁判长，看向李长征和郑副局长，摆明了说道：“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的麻烦，谁心里有数。”</br>　　李校长淡淡然看他一眼，不屑地发出一声：“嘁！”</br>　　郑副局长听见，也奇怪地看了看李校长。</br>　　却见刚刚还对自己摇尾乞怜的李校长，怎么突然又容光焕发了？</br>　　你这桀骜不驯的表情是想干嘛？</br>　　几个意思？</br>　　莫非吃定我了？</br>　　郑副局长紧皱眉头，拿着手里的打分表格，就像拿着块烫手山芋。</br>　　不过很快的，李校长的脸色，又开始再次发生变化。</br>　　不光是李校长，还有场下的中心小学校队众人。</br>　　他们紧张地看着场上的局势，高乐仁和二小对面的那货，两只菜鸡在场上来回互啄。三小每得1分，中心小学的这群人，心就要往上提一提。</br>　　上一场被中心小学摁在地上摩擦的仁哥，这局表现的水平，仿佛就好像能赢似的。</br>　　中心小学的柳教练，看得手心发潮。</br>　　这要是让三小3：0再拿下二小，他们的小分可就没意义了！</br>　　中心小学一群人急得想尿。</br>　　而赛场另一边，郭强则满面轻松，还点评道：“哎呀，阿仁这局打得不错嘛。”</br>　　“确实有进步，看样子跟我们一起训练，还是有点用的。”林一挺插了句话，然后站起来蹦了蹦，做了几个高屈腿跳，提前热身道，“他这局拿下来，我下一局就打完了。”</br>　　倪主任闻言，抬手看了眼时间，也笑道：“11点10分，中心小学打二小应该也很快，我看11点半就能打完去吃饭了。”</br>　　几个人说说笑笑，陈驰却很安静。</br>　　他侧过头，一直仰头看着主席台，故意和主席台上的方云欢四目相视。</br>　　驰哥看着方云欢吃人的表情，躲都懒得躲一下。</br>　　你弟弟的弟弟，就是我打的，那又怎么了？你因为我是我二叔那个怂包，被你们一吓唬就连夜搬家跑路了？来啊！有种来找老子的麻烦啊！</br>　　大不了老子拿把镰刀跟你拼了，你能砍得过我？</br>　　陈驰的眼神越来越阴狠。</br>　　方云欢那泼妇撒泼撒了一辈子，然而此时坐在台上，却愣是被陈驰那宛如野兽的目光，看得她心头发虚。她赶忙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拿起笔来，在表格上刷刷填下另外两所学校的分数。当然都是满分。也更显得三小的那个零鸭蛋，越发突兀和奇怪。</br>　　台下面，陈驰见老娘们儿怂了，脸上冷冷一笑，就拿起法球，继续自顾自地颠。</br>　　在球场四周时不时的阵阵惊呼声和笑声中，场上的高乐仁和二小的对手，比分也越打越高，两只菜鸡在一段的优秀发挥时间后，也终于双双现出了真身。</br>　　不是回球下网，就是接不到球。要么就是出界，踩线，躲不开对面的球，自己把球打进自家的得分区……总之所有能在球场上丢的脸，这俩货全都轮流着给大家表演了一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