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四章 去往何方（下）

    莫娜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住声了。</br>　　酒井胜子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br>　　窗外正下着大雨，咖啡店里本来就她们一桌的客人。</br>　　在寂静之中。</br>　　噼里啪啦的雨点，倒像是噼里啪啦的眼泪……</br>　　不。</br>　　不像眼泪。</br>　　莫娜小姐的眼神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br>　　但却无有湿意。</br>　　她是一个做出决定就不后悔的人。</br>　　就算心底真的后悔了。</br>　　她也会告诉自己不后悔。</br>　　到了这种时候，再跑过来流着眼泪，哭哭涕涕就显得实在太难看了，莫娜曾经千方百计的想要讨好过，接近过酒井胜子。</br>　　唯有这件事情上。</br>　　她不愿意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去博得别人的怜悯或者恳请胜子不要横叉一脚什么的。</br>　　珊德努小姐也有着自己的尊严，她认为这就太恶心了。</br>　　想想都要吐。</br>　　既然当初她选择了觉得对自己更重要的东西，她就没有资格在这里抹什么眼泪。</br>　　各有所求。</br>　　各有所得。</br>　　无论谁后悔了，谁不后悔，如今的结果对她都很公平，悔不悔的只有自己知道，能不能放下也是她的事情。</br>　　但呜呜咽咽的纠缠不清，便太过难堪了。</br>　　不体面。</br>　　噼里啪啦的雨水，像是噼里啪啦的小鼓，鼓声敲破了尴尬的寂静，两个女生望着窗外粼粼的水波，各自想着心事。</br>　　她们仿佛雕塑家刀下两尊不同的造型的塑像。</br>　　身体保持一个姿势静立不动，沉默的一言不发。</br>　　却各有蕴意。</br>　　终于，还是莫娜打破了沉默。</br>　　她抬起下巴，坐起身，把手边的报纸向着酒井胜子的方向推了过去。</br>　　“今年春节的时候，顾为经拿着一些小金币找到我，说是想找我换一些现金，去看看孤儿院的小朋友。当时，我觉得他不说实话，心里不太高兴。”</br>　　酒井胜子接过报纸。</br>　　那是一份国际禁毒日专题的英文纪念特刊。</br>　　报纸上回顾了自坤沙投降三十五周年以来，金三角地区的毒品问题的变化，以及追踪报道了一些本地的毒品孤儿相关问题。</br>　　这些年来。</br>　　从毒品到诈骗。</br>　　金三角地区，尤其是缅甸地界内的金三角地区，依然是亚洲最为臭名昭著的魔窟所在。</br>　　无“能”的治理、无“序”的经济、无“法”的环境。</br>　　三无的混乱让鸦片的种植规模至今还在不断的扩张。</br>　　联合国毒品犯罪管理办公室的调查报告年年都狂发，但贫困的农民依旧无法拒绝来自各大家族利益集团的暗示与控制。</br>　　有些问题文章中也只敢浮光掠影的简单写一写。</br>　　整篇报道的重心还是被放到了毒品问题所造成的上百万孤儿的生活成长追踪之上。</br>　　在这些方面，那位杜文记者能够发挥的空间比较大。</br>　　酒井胜子随便扫了两行评论文章，她便把目光放在了报纸版面上所配的新闻照片之上。</br>　　照片时机抓拍的很好。</br>　　穿着校服男生和手里牵着的小朋友对视，小姑娘踮起脚尖转着圈，旋转中，裙摆像是莲花一样微微飞起。</br>　　在通篇氛围非常阴郁的新闻报道中，唯有这张照片的底色却显得温暖而干净。</br>　　那是顾为经和茉莉小姑娘。</br>　　新闻旁边的配文——“在毒品孤儿问题的严峻局势之下，却依然有暖心的一幕能够出现。这张照片拍摄于仰光市莱雅达区的一家……”</br>　　酒井胜子笑吟吟的看着报纸上此处的文字，眼神温柔。</br>　　“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吧。这张照片，可比简历上绝大多数社会活动的履历厉害多了，也许能帮助他一生呢。”</br>　　莫娜注视着酒井胜子的神色。</br>　　她接着说道：“真可笑，他把答案都告诉我了，我却不愿意相信。可其实，那天我就算相信他说的是实话，又怎么样呢？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相信了那天他说的是实话，大概依然是会觉得，都快要毕业了，他还把时间花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太不值当了。孤儿院的孩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的未来是要往上走的人。”</br>　　“纵使今天这张新闻照片摆在了我的面前，我的脑海中第一反应想到的依然是，这张照片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而非那些小孩子们的生活有没有得到什么改变。这就是顾为经和我的不同。从小到大，顾为经都是更有耐心，更加善良的那个。”</br>　　“我的目光永远在往上看，顾为经的目光却愿意往下看。”</br>　　莫娜感慨的摇摇头，望着酒井胜子，一语双关：“所以，他拥有比我更好的运气，也是应该的。”</br>　　“没有什么可遗憾的。”珊德努小姐轻轻的叹息，也不知道说的顾为经，还是她自己。</br>　　人啊。</br>　　很多时候就这样。</br>　　其实大家都清楚。</br>　　有时嘴里所说的“不遗憾”、“不后悔”这样的字眼越多。</br>　　心里就会越觉得后悔。</br>　　仿佛干净的钢笔画上被滴上了一滴潮湿的眼泪，你越是用力的想用纸巾把它涂抹的干净，它就变得越是模糊不清。</br>　　谎言是痛苦的唯一朋友。</br>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如果真的时间能重来，我大概率依然会在每一个选择的当口，做出和今天一模一样的抉择。在顾为经告诉我他的梦想的时候，选择批评。在顾为经告诉我他想去孤儿院看看小孩子们的时候，表示嘲笑。在他告诉我想要去央美或者汉堡美院的时候，选择不看好。”</br>　　莫娜耸耸肩膀。</br>　　“梦想太大，孤儿院太脏，汉堡太远。我从来都是这样精明到近乎于市侩的人，十八岁时，就把八十岁的人生全都计算安排好了。觉得这么一步步的往上爬，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当我觉得顾为经跟不上我的节奏的时候，我就把他丢下了，头也不回的往前走。”</br>　　“当有一天，我忽然想要回头跑回去找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了。”</br>　　“既然我就是这样的人，那么谈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也就完全失去了意义。”</br>　　“这个世界上纵然有一千个平行世界，那么这一千个平行世界的我……大概有九百九十九个，都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吧，都会在此时此刻，在这家咖啡店里，和酒井小姐你说着相同的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