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一卷 第三章 结绊（上）

    人有时总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命运也一样。</br>　　兰静静地看着荻花，慢慢朝河边走去。东方胤闭目转身，转瞬消失在风里（注：胤，音yìn）。</br>　　河面并不很宽，水流得很缓和。兰脱了鞋子，朝着对岸游去。正游到河中央，他蓦地感到河水一下子变得冰凉，如寒针刺骨，还没来得及细想，身体猛地向下一沉，暗流的漩涡悄无声息地缠住他的脚踝，毫无预兆地将他拉入水中。</br>　　“我已经……死了吗？我好像找到了出口，河对岸似乎已经是深秋了，那暗流是另一道结界吗……我现在在哪里呢，我的灵魂留下来了吗？好沉重——我还有身体吗……”</br>　　兰费了很大的劲睁开眼睛，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幻觉。水波荡漾在头顶上，光线缓缓流动，四周的石壁水晶般透明，却呈现出珍珠一样柔和的色泽。</br>　　真美！</br>　　兰正在出神，就听见一个飘渺的声音温柔道：“你终于来了……”</br>　　女子的声音回响在这个充满柔光的水下洞天里，感觉上非常遥远却无比亲切。</br>　　“我一直在等你啊！”空灵的声音里是岁月沉淀出的深邃。漫长的等待是怎样一种在期望和失望之间徘徊煎熬的过程，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br>　　“……”兰不知该怎样回应，只是抬着头在一片波光交错之间茫然地捕捉那声音的来源。</br>　　女子的声音：“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吧……那时，你还太小了……”</br>　　兰从她的话里隐约听出了悲伤，却不知要如何回应，该怎样安慰，只好道：“这里真美啊！”</br>　　兰似乎听见她哭了，然而那轻柔坚定的话语中流露出欣喜，“我终于等到你了。”</br>　　————</br>　　水冲了进来，一切都被淹没。当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最爱的湖边，霞光映在水面，另一种美。</br>　　“释天阁……”兰怔怔凝视着水面，回想起须臾之前的光景，从唇缝间吟出几个字。</br>　　空寂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回响——“对不起，虽然我明知道这种力量会给你带来负担，可是……”</br>　　“谢谢你！”兰仰起脸微笑着，虽然看不见任何人。</br>　　女子的声音：“你要保护好自己，记得千万不要触犯‘禁忌’！你要守护的还有很多……”</br>　　兰并不十分明白这话里的含义，然而却似乎听懂了自己的使命，于是认真点了头。</br>　　女子的声音：“最后一件事——请你一定要遵照自己真正的心意，好好体验这一生，所有的！”直到那一天的来临。</br>　　兰：“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话……”</br>　　女子的声音：“我相信你……”会做出无悔的选择。或许我们自私吧，请你原谅，兰。</br>　　洞中的柔光变得越来越暗，原本缥缈的声音也在渐渐远去，“幽兰谷会在三天后消失，所以……”</br>　　兰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请告诉我你的名字！”</br>　　女子的声音：“……我是释天阁的星见。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请原谅我们，无泪。</br>　　“释天阁的星见。”兰回过神来。“三天后这里就会变成河对岸的样子……师傅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走的时候并没有……我应该怎么做呢？”</br>　　——“请你一定要遵照自己真正的心意。”</br>　　要做的事应该很明显了。兰决然朝“家”的方向走去。</br>　　师傅可能没那么快回来，他要在师傅回来之前把一切都收拾好，然后到边界外面去等——因为幽兰谷的突然改变或许会带来毁灭的后果，他不能涉险。</br>　　远远地，兰意外地看见灯光——师傅在家！他一时之间不知该想什么，前行的脚步却没有停下。</br>　　嗖嗖的风声越来越响，兰感觉到非常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师傅在练剑？他以前从未见过师傅练剑，只听声音，就已经感受到一种来自于速度和力量的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br>　　——</br>　　——</br>　　《凤栖梧》</br>　　深秋露白味萧索，饮尽虚空，琤琤流年过。</br>　　远山静默霞光锁，颦眉谁敢惹君惑？</br>　　利剑舞碎西风坠，惊雁断魂，不消心中累。</br>　　轻描淡写终是悔，月上风吹无人归。</br>　　——</br>　　——</br>　　琤的一声，剑归鞘，百声消。</br>　　兰回了回神，迈步向前走过去。</br>　　其实东方胤早已察觉来人，刚想用剑去“打探”，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br>　　这四年来，他从未在幽兰谷中练过剑。不知为什么，他不想在兰的面前用剑。当然，他不会有“兰走了，终于可以练剑了”的想法，但他确实是从兰离开的那天开始练剑的。因为他感觉像是有一块顽石压在胸口，只有不停挥剑才能让自己呼吸顺畅。</br>　　他想过要离开这里，却又反感自己这种急于逃避的情绪。那就离开再回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那才是固执得可笑，简直就是自我欺骗，也不知要演给谁看，也不知想证明什么。</br>　　门前的兰花香气馨逸，于是他决定在这些兰花凋谢之前先留在这里。至少他不会去想“忘记”这种蠢事，因为这世上只有两种事——一种是不管你喜欢还是讨厌都无法忘掉的事，一种是忘了也无所谓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