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黑暗来到世上

    “黑暗来到世上。”</br>　　“世人因为自己的行为邪恶，不爱黑暗，反倒爱那能杀死他们的光，定他们的罪的原因，就在这里。”</br>　　“凡作恶的都恨那黑暗，不来接近黑暗，免得他的恶行不再光鲜。”</br>　　“凡行真理的，就来接近黑暗，好显明他所作的都是靠着神明而作的。”</br>　　“《漆黑福音》第三章，第18至第21节。”</br>　　半掩着隔热板的十字小窗内，一名眼眶空空的少妇人蹲坐在低矮木凳上，影子里蜷缩着四名儿女，从两岁的幼儿到刚过变声期的少年，各个面黄肌瘦。</br>　　屋内没有电。简易铁枝搭建而成的炉灶上，一锅泛红的清水冒着悦耳的咕嘟声。若有若无的热气仿佛一只只跳跃着的香味精灵，顺着窗缝，将汤水的诱人香气一丝丝送进嗅闻者的鼻腔。</br>　　黑点病曾造访过这一家人，在他们的脸部和躯干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漆黑孔洞。幸运的是，那些黑洞没有穿过他们的心脏、肝脏或大脑，只夺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器官，因而他们全都活了下来。</br>　　——除了最小的女孩外，所有人都完全失去了视力。</br>　　安东尼从屋顶探下半个身体，自窗户一角窥视着冒泡的汤锅。烹煮的声响激起了他对食物的本能欲望。</br>　　但那祷告声却让人感到平静，</br>　　“若有人在黑暗中，敲击我们的窗户。”母亲伸出只剩两根手指的右手，比出轻轻叩击的动作。</br>　　“我们当欣喜，因我们已没什么好失去，而那人定是来赠予的，因他必是神的门徒。他不走大门，因为那是讨债者与压榨者行走的地方。”</br>　　“若那人是来索取，喉咙间散发饥饿和干渴的热气，我们也当欢欣，因世上还有比我们更为窘迫的人，而我们应当分享幸福，待他如家人，爱他甚于自己。”</br>　　“伪装者”倒挂窗前，看着一家人虔诚地跪坐炉前，摸索着从桌下拖出了什么东西。</br>　　他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br>　　焦麦危机杀死了家中的父亲，他们唯一的劳动力和收入来源。两次灾难接连降临这户人家的头上，却都没有将他们立刻击垮，房子和土地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财产，这对他们来说是种幸运，但他们没法出门寻找能够抵押它的机构，也没有人会来敲门催租，因而也能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不幸。</br>　　他们被这座城市遗忘在了他们的房子里。</br>　　母亲微笑着，从大儿子手中拿过桌上的钝刀。调料架上整齐摆放着用掉一大半的盐、糖、罗勒粉等调料，它们是锅子里香味的来源，被恰到好处地混合在汤水中。</br>　　一家五口，已经依靠它度过了一个月的时光。</br>　　小女儿眼珠一转，开始哇哇大哭。教育的匮乏让她尚未学会系统性的语言，本能的恐惧却已在认知中成形。</br>　　“嘘，嘘......”母亲温柔地安抚着，眼窝中没有丝毫怨怼。</br>　　她这辈子从未怨恨过任何事，或许，除了没能在失明之前背下全本《漆黑福音》——她祖母留下的最具精神价值的事物。</br>　　一章一句，于她而言，都是一顿灵魂的饱餐。</br>　　叩，叩，叩。</br>　　窗户忽然被敲了三下。</br>　　“伪装者”的胃袋在咕噜叫唤，食欲最终战胜了平静。</br>　　盲眼母亲轻轻倒吸一口凉气，将头转向了声音的来源处。</br>　　“请问。”她轻声开口，露出了无望而慈祥的微笑。</br>　　“你是赠予者还是索取者？不论是哪一个，我们都会欢迎。”</br>　　“两者皆是。”安东尼在斟酌片刻后回答道。他很想要那锅喷香的汤。</br>　　权衡片刻后，理性让他作出了一个最为合理的判断。</br>　　“我要拿走属于那个男人的干净衣服。作为交换，我可以给你们新鲜的食物。”</br>　　三名年纪稍大的孩子立刻露出了渴望的表情。他们当然闻到了忽然充斥空气的浓郁血腥，但嗅觉向来是最不被人信赖的次要感官。</br>　　最小的女儿却忽然再次哭叫起来，惊天动地，仿佛要把幼嫩的喉咙给喊破。</br>　　在她的视线中，眼前这名少了半边脑袋，浑身被鲜红覆盖的陌生男人面无表情地将左手伸向肩胛，一声不吭，生生撕下一条血淋淋的肌肉！</br>　　“嘻嘻嘻，我最喜欢的‘猪颈肉’~”坡格叔叔在“伪装者”的右脑逐渐复原后嗤笑道。</br>　　“伪装者”无视了脑海中的不速之客，向女人递出从肩上撕下的肉条。</br>　　母亲把小女儿交到大儿子的怀抱中，双手接过肉，她当然能摸出那是新鲜的，筋条分明，显然是动物身上最好的一部分。</br>　　“你......”她颤抖着流下了泪水。</br>　　“您是个天使！！！”</br>　　“我能和你们共进午餐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快点。”安东尼没有理会她的话，心中打着属于自己的算盘。他不能马上杀死这一家人，生怕自己动手会毁了这一锅汤，威吓显然也不是个好办法，在死亡威胁之下，对方可能会因恐惧耽搁不少时间，这点和杰尔克奶油苏打的原理完全一致。</br>　　等待，是有效减少乐趣消耗的方法之一。</br>　　“愿神明吻您，愿神明祝福您！”盲眼母亲流着泪，手脚麻利地切起了肩胛肉。</br>　　肉汤很快飘出了更加诱人的香气。安东尼从房间的角落里翻出属于成年男人的衣物穿上，坐在角落里等待起来。</br>　　那名女婴的哭声很快就开始让他烦躁起来。</br>　　她是屋子里唯一能看见“怪物”真面目的人。</br>　　“伪装者”想掐断她的脖子，却忧虑母亲会因为戛然而止的哭声起疑，停下添柴的工作。</br>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拿走一样东西。”他平静地开口道：</br>　　“这个孩子的眼睛，她看起来很害怕。”</br>　　“您，您是认真的吗......？”盲眼女人放下了汤勺，以难以置信的口吻开口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