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鲸歌

    瑞文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就坐不住了。</br>　　“教授会放我一个在家，说明他并不担心我找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来......”</br>　　他抬头看了一眼客厅天花板，没有发现任何居家监控。芬里尔趴在沙发旁，悠闲地摇着尾巴，看起来一点攻击性都没有。</br>　　“这是留了条狗来看着我？”瑞文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大狗的脑袋。芬里尔扑通一声侧躺在了地上，放松地露出了颈部和腹部的白毛。</br>　　“这看守有点不大称职啊。”</br>　　瑞文毫不客气地观看起了墙面上的照片，试图从中辨认出电视里被提及的第三人。</br>　　黑兹——H。一个相当中性的名称，可能是照片里的一位中老年男性或女性。</br>　　“不会是他吧。”</br>　　在其中一张照片的留白处，他看见了一行整齐的手写斜体字：</br>　　真相不会杀死一个人，而是会让他意识到自己早已......。</br>　　一颗蓝图钉结结实实地从最后一个词语上扎了进去。</br>　　照片中，一位身穿老式西装的黑发年轻人孑然而立。镜片的反光让他的脸部特征少了一半，缺乏辨识性。</br>　　身后，同样是一根高大洁白的立柱，仅有的几处凸起让它能被勉强辨别为一座人造的高塔。</br>　　“嗯？这不是......！”</br>　　一股属于回忆的异味不合时宜地涌上鼻腔，伴随着三种鲜艳的色彩：红、白、紫。</br>　　是火鸡下巴上硕大的肉瘤，以及它们的羽毛和排泄物臭味。</br>　　瑞文终于想起了那段记忆，奥贝伦的边境，装满火鸡的大车，华特三兄弟......</br>　　还有旷野边缘耸立的数根白色立柱！</br>　　窗外，又是一颗弹珠落地的声音。</br>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警方直接动用了单发步枪？</br>　　瑞文决定暂时放下照片，打开了房门。芬里尔哼了一声，身子没动。</br>　　“别告密，老兄。”瑞文随口抛下一句。</br>　　他倒没打算靠近研究所，只是想去高处看上一眼。</br>　　科技园距离海岸线不远，一整片形状奇异的现代化建筑填满了可利用的土地空间。瑞文爬到公寓天台上，瞧见了呈倒梯形的研究所，犹如一座倒插进地面的城堡般静静耸立。</br>　　天空黑压压的，没有星星。远处，海平面像一大滩死气沉沉的墨汁。海，天，没有分界线，就这么连成一大块。</br>　　“唔......”</br>　　星星怎么都落到了海里？</br>　　天空犹如一块被揉皱的幕布，在风吹之下泛起一波波皱褶......</br>　　浪！</br>　　数百栋楼房悬倒在天上，头顶之下是无尽黑海！</br>　　海浪一波接一波拍打着研究所的“基座”，海天倒错之下，它是唯一一栋正立着的尖塔。</br>　　呜！！！！！！</br>　　深黑的轮廓自渊底缓缓上浮，缓慢而庞大，隐现于一道道骇浪之间，巨型背鳍一道道探出。</br>　　有什么声音，正自塔楼深处呼唤着它们。</br>　　“嗷！”</br>　　瑞文的后脑勺狠狠磕上了天台的中空地板，有些早已损毁的地块碎屑狠狠地硌进了头皮深处。</br>　　“汪！汪！”</br>　　芬里尔不知何时从半掩的家门里窜了上来，用巨大的额头拱着他的胳膊，又试图咬住他的袖子，把他给拖回楼道里去。瑞文正想出声，恐惧却骤然袭上脑门。</br>　　——他的所有牙齿都是松动的！</br>　　血腥味一丝一丝从牙龈缝隙里渗了出来。瑞文用舌尖抵了抵自己的门牙，被吓得紧紧捂住了嘴。大狗见他醒了过来，开始一个劲地舔他的手心。</br>　　“你......你这是打算帮我吗，老兄？”瑞文冷静了下来，伸手拍了拍芬里尔的脑袋，告诉这条忠诚的大狗自己没事。</br>　　错位感顷刻涌上心头。</br>　　“主人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对吗？”他对自己说道，缓缓爬起了身。繁星回到了它们应在的位置，海水倾倒回了远方，倒悬的研究所孤零零地插在地面上。</br>　　“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你也看到了对吧？你们的感官比人类敏锐。”</br>　　瑞文对着大狗说道。他在“幻觉”中听见的悲鸣十分微弱，却足以让他联想起藏在手机内部的那条音频。</br>　　——一头鲸鱼的鸣叫声。</br>　　格蕾，阿琴波尔迪的“母亲”！</br>　　“你担心你主人吗？”</br>　　他摸索着爬回教授家里，从衣帽架上拿下了系带和狗绳。芬里尔在他身后扑跳着，对他的问话表示肯定。</br>　　“走，我们走，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时间已过午夜。街区早早陷入沉眠，没有喧闹的夜生活，仅剩宁静。</br>　　那条随陨石而降的鲸鱼安分了足足12年，为什么偏偏会挑在今天开嗓？</br>　　那种让人发狂的声频，会不会就是由它的叫声加工而成？</br>　　瑞文从没牵过狗。事实上，如果不算上野狗，他压根没怎么见过这种生物。芬里尔在下地的瞬间撒腿就跑，瑞文在后头用力拉住狗绳，粗糙的纤维深深勒进掌心。</br>　　“悠着点，老兄！你能闻到教授的气味吗？他上哪去了？你打算带我过去吗？”</br>　　远处，步枪第三次开火。瑞文拽着大狗，穿过沉睡的街道，朝着研究所的方向赶去。</br>　　我不会死，他自我安慰道。如果命运打算让这场电影演到最后，它就不会现在把主角弄死。</br>　　............</br>　　“滋滋！滋......”</br>　　“这里是第八小队副队长，已抵达疑似目标泊车间。”</br>　　“第十小队，抵达紧急出口，即将实行第一套方案，对各楼层进行搜捕。”</br>　　“第九小队，已安排临近患者家属先行认领，正在疏散无关人士......”</br>　　“你们三个，跟我绕路！”</br>　　东八区重案组第八小队副队长朱丽亚头戴护具，领口别着对讲机终端，手持俗称“仁慈之枪”的特种西格步枪，和同伴绕至货柜车停泊点西面。</br>　　警犬组的犬只们立刻嗅到了街访问询报告中所提及的那种臭味，向督查作出了无声报告。</br>　　“入口不在这里，气味是从排气扇管道传过来的，怀疑藏有大量腐烂物体。”</br>　　“师姐，入口在楼上！现已收到可靠消息。”</br>　　后勤车内，第十一小队终于接到了来自总部的消息。</br>　　“那就去和第十小队会合。队长，呼叫队长。”</br>　　“第十小队队长，已封锁地面所有出入口，搜捕队现已抵达目标地点9层，接近重症患者疗养区......发现大量医护人员携同患者自逃生梯朝楼下走避，神色慌张，有人摔跤。”</br>　　“控制住他们，保护患者，上面发生了什么？”</br>　　“据对象表示......洪水，来了？”</br>　　“什么？请重复！”朱丽亚以为自己听错了。</br>　　“部分对象体表干燥，但出现明显呼吸道痉挛，瞳孔涣散，疑似干性溺水症状。我重复，有不止一名对象表示，洪水来了。”</br>　　“留意患者精神状况！医疗队准备。”朱丽亚立刻反应了过来。</br>　　“提醒队员检查防护面罩，继续执行搜捕任务，我们随后就到。”</br>　　第八小队在逃生楼梯处接下了从上层撤离的患者们。情况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鲜血忽然从一位医务人员的喉咙深处喷涌而出，溅到了朱丽亚的防护手套上。</br>　　“支气管破裂，对象大量出血。”朱丽亚观察对象的面部和额发，没有一处是湿润的。</br>　　“他们在幻觉中溺水了？”她不禁嘟囔了一句。</br>　　可是，为什么连医护人员也会中招？为什么“溺水”者会向下层逃避？就算是想象，情况也应该正好相反才对。</br>　　嗡！</br>　　一阵让人不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耳膜深处造成了飞机升降一般的胀痛感。</br>　　“上楼，小心行事！一半人跟着师兄。”朱丽亚的喉咙抽搐了一下，指向个头高大的第八小队队长。</br>　　“滋滋！”</br>　　“第十小队队长，研究所第11层发现异状！大量对象趴伏在地，头部紧贴地面，呼吸急促！”</br>　　“第12层，有人窒息！”</br>　　“第13层，大量对象肺泡破裂。发现严重伤者，头部及四肢皆被扯断，怀疑遭遇猛兽袭击！”</br>　　“第14层......”</br>　　对讲机内传来了一阵静默。</br>　　“......第14层，”</br>　　“无人生还。”</br>　　............</br>　　办公区和生活区间隔着一条狭长的走道，队长带人前往地下层搜救。朱丽亚和同伴们走了另一条岔道，朝着建筑的正中心位置前进。</br>　　那嗡鸣声的源头越来越接近，最终，她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密闭趟门前。</br>　　“有密码锁。通知相关技术人员。”</br>　　没一会，密码就由后勤组转告给了她。朱丽亚一手持枪，一手慢慢推开了趟门，浑浊的水立刻渗了出来。</br>　　“这，这是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