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沉默

    在恒特爆炸的那一瞬间，瑞文意识到，自己肯定穿了帮。</br>　　现实世界的生存历练让他掌握了非同寻常的表情管控能力，能在瞬间戴上无数种面具。可这次他却没能及时露出“普通人”应有的反应。只有一种情绪他没法模仿——直面超乎认知之物时的极度恐惧。</br>　　他和被吓呆了的警队医师们站在原地，良久良久，仿佛正置身艺术博物馆，静静欣赏着一场画展中的压轴之作，回味着愤怒，思索着补救的方法。</br>　　直到红色逐渐盖满了眼前的每一寸角落。</br>　　沉默，他心想。</br>　　最为贴近恐惧的伪装是沉默、失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到，仿佛大脑已经自动关机，留下脊椎这根光杆司令指点江山，操控四肢机械地走出这个房间，头也不回。</br>　　他这么做了，用尽力气，直接甩开了警官们的胳膊，推门离开，漫步在走廊上，直到他们再一次冲上来，手忙脚乱地抓住自己，塞进一间休息室，按到一张背靠墙壁的椅子上。</br>　　“冷静！刚才发生什么了？你看见过程了吗？”</br>　　瑞文没有回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表现得就像一尊木像。沉默，必须保持沉默，沉默是最好的皮套。</br>　　亨特是怎么变成那样的？他回想着爆炸前夕的画面。</br>　　——那张巨大肿胀的头皮之下，包裹着八颗黑色的眼睛。</br>　　蜘蛛的眼睛。</br>　　原来他在现实中那鬼样子是这么来的。监禁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便利，他可以静静地待着，慢慢完成他那可怕的“蜕变”。</br>　　而他在蜕变完成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自己，企图把自己也给拉进相同的“地狱”里去。</br>　　最让自己在意的，是他对“祂”的描述。</br>　　黑暗与恐怖。</br>　　和自己“过去”的推测，有所偏差。</br>　　“瑞先生，安静，医护人员马上就到。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回答一声！”</br>　　瑞文定睛，看见了银色的床架，以及右手手腕上一只明晃晃的手铐。</br>　　自己在恍神的时间里，究竟做了些什么？！</br>　　在察觉异样的同时，他用左手捂住嘴，舌头舔了一下手心，缓缓拿开，仔细端详。</br>　　唾液里混着鲜血，红得刺眼。手臂上的刺痛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在恍惚期间挨了一管镇静剂。</br>　　休息室门口站满了警官和医生。闻讯而来的卫斯理挤在边上，表情相当难看。瑞文想起，自己亲口向对方承认过自己害怕尸体。</br>　　问题在于，他的表情究竟是因为内疚，还是怀疑？</br>　　卫斯理黑着脸，双眼盯着地面。自己曾信誓旦旦地向对方担保这次探视绝不会出现意外。这不仅仅是作为警察的失职，更是作为朋友的失信，两边他都必须得承担起罪责。</br>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深处又冒出了另外一个声音。</br>　　怎么又是他？</br>　　为什么异变总跟在这个名叫瑞文的普通人身后？</br>　　恒特案他在现场，亲眼目睹了车祸。</br>　　天使格蕾事件他在现场，出手救人。</br>　　上周五的枪击案，发生在他家小区楼下。</br>　　然后是现在。</br>　　这真的是一名普通人能够遭遇的巧合吗？</br>　　不，他是“漆黑侦探”的棋子这件事早就已经被证实了，除此之外，这人基本对这一系列事件毫不知情。月初上门问询的时候也是，后续跟进的时候也一样。自己看人很少出错，除非这家伙的本质与现代人性规范相悖，否则，就算并不是电影里演的那种大善人，他也绝对不坏。</br>　　可是，自己越是这么想，整件事情的逻辑推演起来就越是牵强。</br>　　瑞文依旧保持着沉默。</br>　　他必须一直这么做，直到警方内部用这个世界的寻常逻辑消化掉这件事情，让它合理化为止。</br>　　而在他想起这么做可能带来的另外一个后果时，事情已经晚了。</br>　　“大学附属医院那边来了电话。”李艾冰把一部手机转交给监狱中心医院负责人。</br>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要求接回他的病人，实在不行，他会亲自过来处理。”</br>　　“谁透的风？”负责人一脸不悦道。</br>　　“不知道。对方愿意提供他的精神创伤病史以供参考和备案。”</br>　　“你们做事未免也太不谨慎了点！”医院主任板着脸训斥道。</br>　　“居然就这么让一个精神不稳定的年轻人和重度精神病患近距离接触，都不提前了解一下的吗？”</br>　　“我们这边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个人的实际情况被军方力量给屏蔽了一部分......”李艾冰被主任瞪了一眼，略带委屈地低下了头。</br>　　“过失在我，愿意接受处分。”</br>　　“这是整个团队共同的责任。”主任心软安慰了一句。</br>　　面对警队医师们的议论，瑞文什么都做不了。面对后续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他都只能一言不发。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保护自己，保护妹妹，一旦自己完全暴露，遭受全面控制，失去了反抗能力或利用价值，天知道会发生什么！</br>　　李艾冰的手机忽然来了信息。她划亮屏幕，神情立刻紧张了起来。</br>　　“重案组紧急求支援，要求外科部门全员待命，救护车已经出发了。”</br>　　“又怎么了？”主任头疼地问道。</br>　　“这次是城西的工厂区。第二小队出动搜寻马家大案中遗落的枪械，结果在那里发现了大量重伤者，多人情况危殆。”</br>　　瑞文的目光偏了一下，默默将话吞进了肚子里。</br>　　命运的下一个节点，在自己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到来了。</br>　　............</br>　　“警官，您醒了。”</br>　　奎尔丁警官在一间监护室的架床上睁开了眼睛。巨嘴鸟湾监狱主管那张不讨喜的脸悬在他的眼前。</br>　　“哦对了，说起这个，您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人们总是会在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睁开眼睛的时候说‘你醒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什么总是要特意陈述一遍？”</br>　　“......我怎么可能知道。”奎尔丁警官揉了揉眼睛，总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劲。</br>　　“您仔细想想，这说不定是一个骗局。”</br>　　“骗局？骗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