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空城

    “原来那些鬼魂全都去了那......”</br>　　黑色小卡车车顶，收尸人贝塔啃着上个月停产的焦麦饼干，遥望着冲天烈焰，思索着何时该去捡走尸体，或开车逃离这里。</br>　　上千鬼魂在浓烟上方打着转，搅起巨大的漩涡，被像尼古丁般吸入一双巨大而无形的肺叶中。</br>　　“我以前也差点被这么‘吃掉’过。”</br>　　鬼魂曼苏尔挺着宽阔的胸脯，和同伴一起观看着那可怖的奇观。</br>　　“我没印象那是怎么发生的了，但我曾经被吸进一个狭小的烟斗之中，记得你也在场。”</br>　　“我也记得。”贝塔点点头，这段回忆模糊而又令人厌恶。</br>　　曼苏尔继续道：</br>　　“现在我算弄明白了，先前那几次鬼魂骚动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们是食物，消耗品，上位存在以人类的灵魂为食。恐怕这就是所有献祭的真相。”</br>　　“照这么看，祂们现在恐怕饿得不行。”贝塔撇了撇嘴。</br>　　被“梦魇”感染的尸体上方同样没有鬼魂，这代表他们的灵魂也被什么存在吃了。</br>　　“祂们这回要吃多少？”</br>　　她并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极端情况下，收尸队的卡车能回到奥贝伦侦探公司内部暂避，那是不存在于这片地表上的一个地方，只要把车开上一条名叫“梦菲斯大道”的公路，直行，不出半个小时就能抵达。</br>　　只有侦探公司内部的成员知道该怎么进入那条梦菲斯大道。它的存在不固定在一个不动的空间上，但总是能被正确的方法找出来。</br>　　“整片地表的人都要被祂们分食殆尽。”</br>　　曼苏尔回答道：</br>　　“侦探公司和上流社会默许祂们这么做了。这将是历史上最大的一场献祭，只为保全新德市及以下的人类文明。”</br>　　“这说法并不准确。”</br>　　一人一鬼同时回头。</br>　　群青色的“女人”露出群青色的牙齿，亭立于火光之前，注视着没有实体的鬼魂。</br>　　“我必须纠正一下：这样的献祭在新德市可谓是家常便饭。不同的是，那里会更加文明一些。”</br>　　贝塔的喉咙中发出惊讶的咿呀声。</br>　　侦探公司内没有人真正了解“群青”，可当“她”穿着不同人的皮肤和骨肉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总是能立刻辨认出来。</br>　　“我在旷野上迷路了，去了趟狂乱山脉，在空洞汽湖边上逛了一圈——那是个空气清新甜美的好地方——猎杀了几名女巫，还偶然地发现了一座被‘偷走’的王城遗迹......”</br>　　“群青”轻描淡写地诉说着自己的经历。</br>　　“我并不讨厌偶尔的冒险，尽管那总会让我耽搁不少时间。我错过什么了吗？看来并没有。”</br>　　“她”转过头，和两名脊背发毛的收尸人一同观看起了那片燎原。</br>　　“快逃吧。”</br>　　“她”用男人的声音轻轻呢喃道：</br>　　“逃去你们的‘神’那里，‘绯红’的夙愿快将实现，‘祂’将以假身亲临地面......”</br>　　............</br>　　“柯琳，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br>　　大学办公室内，鲍尔斯教授捧起亡妻柯琳的头骨，一双糙手为她细细地抹着妆，就像在将一朵白玫瑰漆成红色一般。</br>　　新德市向奥贝伦大学抛出了另外一条橄榄枝。他们深知这些未来的医生与工程师对一座城市的重要性，因此给予了他们额外的“怜悯”。倘若无法通过资产评估，优秀的教授和学生们能够通过申请13区共20所大学的任教职位和额外学位直接移居，留给了那些真正优秀的穷孩子们一个机会。</br>　　但，竞争同样是激烈，甚至可谓是惨烈无比的，一些眼中钉被字面意思上地从地面完全铲除，在正午被泄漏的煤气毒死，或在小巷中被剁成一堆碎肉。</br>　　“我们非常幸运，说真的。”鲍尔斯教授把柯琳的头骨小心地塞进标本罐，放进一个垫着棉花和丝绒的漂亮盒子里，系上了对方喜欢的丝带，放到一堆打包好的行囊上，然后坐下，脱力地靠在了印着他脊骨轮廓的椅背上，看着眼前贴着老旧瓷砖的墙壁。</br>　　“墙的另一边吊着我的老朋友，劳伦斯教授。他失败了，麦西坎大学将他拒之门外。他在遗书里诅咒了我们所有人——我知道我肯定已经明里暗里被诅咒很多次了。”</br>　　柯琳的两条胳膊自身后轻轻环上了他的肩膀，一如当初两人在疯人院热恋的时候。</br>　　“可惜，直到最后，我还是想不起把它给我的人究竟是怎样的。”</br>　　教授把那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口红放进柯林的手心里。桌前的本森灯旁有两支安瓿，被晨昏的阳光照耀着，是他在两个月前研制出的“梦界行者”制剂。这研究没法公开，他找不到任何临床实验者。</br>　　可，一定已经有人试过了。有人和他讲过那边的事情，有人给了他这支口红，还说柯琳有变回人形的希望。</br>　　瑞文，是这名受试者的名字。</br>　　“柯琳，你说我们要不要试一把？”</br>　　他朝长桌伸出手，拿起其中一瓶药，左右把玩着瓶子。</br>　　“如果事成了，你就能穿你爱穿的那些衣服，短袖的，无袖的，泡泡袖的，戴上那些缎带。我们可以在最后的时光里走出红溪疯人院的围墙，去看看太阳，然后到一座更繁华的城市去，或者就干脆待在那边，过上一辈子。”</br>　　“如果失败了......如果，失败了......”</br>　　脚的声音不时自墙壁那边传入他的耳中，扰乱他不坚定的决心。办公室不隔音，那具吊在横梁上的尸体的脚正随着热空气荡来荡去，把一些玻璃制品碰到地面上。</br>　　鲍尔斯教授推开窗户，只见一座空荡荡的城。学生们都回家去了，有的在筹备地下之旅，有的还在寻求着其他出路，其中也包括他朋友选择的那条。</br>　　留在地表的下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br>　　城市正在逐渐死去，任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次新德市开放的原则相当明确：只接纳最精锐的人口，让他们把数量最多的财富回收到地下去。</br>　　可，那远在狂风山的教团怎么样了？他们所信仰的存在是否真的能从这场灾难中庇护他们？</br>　　天空中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哀鸣。</br>　　人们已经习惯了那只“渡鸦”的存在。那巨大的梦魇每天都要绕着城市飞上一圈，并不实际伤人，只是偶尔自翅膀上抖落一些无手无脚的尸体，带来一些噪音。</br>　　祂很快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一只鸟，更像是一座飞行的大山。</br>　　——双翼之上，那些积聚的尸体已经是祂原本体型的十倍以上，一具楔着另一具，远看就像颗椭圆形的大球。祂不知疲倦地收集着它们，叫声一天比一天痛苦。风随着飞行从那些死人脸上的孔洞钻进钻出，呜呜作响，城市每天都笼罩在这种哭泣声中。</br>　　鲍尔斯教授看着远处的红日广场，又开始思考起了药的事情，这次比上次更加认真，仿佛只要再多想几次，他就能打造出一颗坚定的决心。</br>　　直到又一个异象再度打断了他的思考。</br>　　——红日广场中央，那座巨大的溶解圣母雕像眨了眨眼睛，双目之中，落下了血红的泪水。</br>　　............</br>　　“火快要烧过来了，我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再转移一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