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家日

    新德市麦西坎区，阿尔伯克街13号。</br>　　黑兹太太身穿缀着青色绸缎下摆的收身长裙，吃着饭后的切片甜桃肉，边吃边用手帕抹眼睛。</br>　　“地表正在改变。”</br>　　她看着新买的电视机屏幕，上面是流泪的“少女天使”，重获新生的不幸女人和众伤者齐举右拳欢呼的场面。大半条阿尔伯克街的居民都在关注着这档节目，因为麦西坎电视台刚成立不久，可供选择的娱乐频道并不算多，除了三小时后的《贝蒂.克洛克空中烹饪学校》后，《聚焦人民王国》成了最受欢迎的转播节目。</br>　　“烈日之下出现了新的政权，统治者是一群品格高尚的好人，他们正竭尽全力纠正地表人的劣根性，把他们变成善良的奥贝伦居民。”</br>　　“太太，您不会真相信一台电视节目里的东西吧？”</br>　　奶娘娜美熨烫着小多罗莉丝的婴儿服，声音软糯地嘟囔道。她涂着群青色美甲，身上套着一条群青色蓬松斜领丝裙，这款常服当初刚挂上时装店“多萝西.帕金斯”的橱窗不过半小时就被抢购一空。群青是永不过时的新德市潮流色彩。</br>　　“当你身后架着十多台摄影机时，还会有什么东西不是装出来，演出来的呢？”</br>　　“对吧，罗拉宝宝？”她用一只金色的太阳风铃逗了逗摇篮中的小多罗莉丝，呼唤她的小名。</br>　　“真正的善良不只是行善这么简单，而是敢于承认并承担行善的恶名，这是一位大哲学家说的。”</br>　　黑兹太太吞下一片甜桃，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湍流车河。天空像蓝墨水般深邃，霓虹在天幕上映出幻境斑斓。</br>　　“也许我们可以去问问捷特.布莱米希先生，他刚从地表回来没多久。”</br>　　“帮我包一份小礼物，娜美，用绿松石色的包装纸和那捆天蓝色丝带，茶叶或咖啡粉都行，我明天就登门拜访。”</br>　　“欸，我听说那位腼腆害羞的小少爷完全变了一个人，热衷于俏皮话和顺口溜。不少邻居认为他被地表诅咒了。”</br>　　娜美调侃道：</br>　　“他还带回来两个女孩，都是地表土妞。一个眼神吓人，沉默得像是个哑巴，另一个举止粗鲁，好像没什么常识......”</br>　　“别说邻居闲话，娜美。”黑兹太太打断了奶娘。</br>　　“咯咯咯！”</br>　　摇篮中的小多罗莉丝睁眼笑了起来，双手抓向摇摆不定的金色太阳风铃。</br>　　黑兹太太和奶娘在她完全睁开眼的那天就发现了这个小婴孩的与众不同之处。她的左眼是和母亲一样的天蓝色，右眼却像一枚澄澈的翠绿猫眼石，这个特征不属于任何一名家庭成员。</br>　　幸运的是，黑兹太太不用和任何人解释这种异常的缘由，包括远在沃幸屯区担任众议员的黑兹先生。一只天生异于常人的右眼成因多种多样，遗传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种可能，只要不影响小多罗莉丝的身体发育，就不算是什么大问题。</br>　　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她在成长过程中可能遭遇的歧视，尤其是在小学和中学时期。不过，小多罗莉丝会进入麦西坎区最好的学校，对校方的私人赞助会让她的童年中充满称赞和关怀。</br>　　战火永远不会蔓延至地下。新德市永远都是属于人类的霓虹灯乐园！</br>　　............</br>　　烈日之下。</br>　　漆黑编织者穿过日蚀旅馆一座座六边形的图书室，倾听着来自外界的万千哀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烤肉香气，慢慢化作令人作呕的焦味。</br>　　“这就是市政厅作出的最终决策。”祂自言自语道：</br>　　“没有了‘溶解圣母’，他们选择改变献祭对象，将献祭品从‘恐怖大王’改为投注到了我的身上。”</br>　　焦苦烟雾中，祂的轮廓开始发生变化，像怪物般慢慢膨胀起来。漆黑的肉块，触须，节肢开始在下半身堆叠，宛若教会都市广场正中心耸立的那座神像！</br>　　祂明显试图抵抗这种变化，可畸变的速度却远远快于压抑。很快，祂的身形就成了原本的好几倍大，不得不用双臂拖曳沉重的黑色身体，扶着一排排书柜艰难前行，挤过一扇扇狭窄的小门。</br>　　唯有一双不算空洞的眼睛，能将祂与那神像的外貌区分开来。</br>　　“金，有个问题我一直忘了问你。”</br>　　祂开口道，试图以谈话拖延变化的速度。</br>　　“我离开威奇托101号后，你一直都一个人留在那吗？”</br>　　“欸？”金不大理解对方的问题。</br>　　印象中，威奇托街101号的确住着许多号人，可除了病逝的多罗莉丝婆婆和离开的麦姬之外，他几乎回想不起其他任何“家人”。</br>　　当他注意到的时候，诺大的长屋内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br>　　“......我明白了。”编织者将引导者的沉默当作了回答。</br>　　“看来，这并不是偶然......哪怕我只是消失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我拼了命想要维系的一切也会像沙堡般分崩离析。”</br>　　“原来我根本就没有家......就像莫女士所说的那样，‘祂’只是在用锁链捆住别人，并以此自我安慰。”</br>　　“我，我不明白，瑞文先生。”</br>　　金用力晃了晃脑袋，他并不觉得自己是被捆住的人，身上也没有锁链的存在。</br>　　越过不知多少个六边形图书室，穿过不知多少扇门，他们抵达了最后一道门外的悬崖边上。这里是日蚀旅馆的另外一面，紧挨着被称作“大空洞”的金色深渊。</br>　　轮廓抽象的群山在空洞彼端跃动着，边缘宛若波频般不断变换。深渊中翻涌着一道一道金色的海浪，鱼跃而起，又沉沉坠入渊底之下。</br>　　有时，一座座轮廓虚幻的房屋，堡垒和城池会像旧日的虚影般冒出云海，浮浮沉沉。这里的阳光并不猛烈，山脉挡住了烈日的一半轮廓，金色深渊被一轮永远的“夕阳”映照着。</br>　　“瑞文先生，这，这是什么地方？”金端详着眼前宏大，美丽而危险的奇景，无比惊奇。</br>　　“一百多年前，可图以撒家族通过这座深渊和‘祂’进行了接触。‘祂’在深渊的另一端得到了回应，那就是一切的开始，不，大概也只是无始无终的一环过程。”</br>　　编织者将目光投向渊底的雾霭。</br>　　“深渊之下连接着虚海，而虚海之下连接着深空。想要抵达深空星海，最快的办法不是冲出天空，而是潜入海底。”</br>　　“瑞文先生，请让我也跟您去吧！”金央求道。</br>　　“不行。”编织者摇头。</br>　　“你的身躯还只是个普通人类，不可能承受海水的诅咒。”</br>　　金不甘地看着渊底，沉默了一段时间。</br>　　随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衣袋中取出了一颗琥珀色的“蛋”。那是他从“食指”波洛伯身上夺来的遗产，龙骨珊瑚的种核！</br>　　毫不犹疑地，金扯开上衣，“嚎叫的血鹰”让肋骨自后背一根根断开，翅膀般延展开来！他忍着剧痛，将种核自后方往胸腔内部一塞，用双臂生生合上了肋骨笼！</br>　　龙骨珊瑚立刻开始在他的体内复苏！大大小小的管状珊瑚骨爬上了他的皮肤，手指大小的珊瑚虫自烟囱形骨架内伸出，在空气中不断摇摆起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