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愚昧之人

    梦醒了。</br>　　每次都一样，自己只有在将死之际才能进入那个美得不真实的梦境世界，又总会在睁眼之时面对满身鲜血，或残肢断臂，或四下飞溅的脏器。</br>　　柯莱特.道里森缓慢而艰难地活动着四肢，确定自己真的还活着。一群不友善的小黑影在她的手指边不住攒动，是老鼠把她给从梦中咬醒的。</br>　　那个世界是如此的美妙啊，她在心中想道。</br>　　如果能够永远留在那个梦里，她愿意付出她所拥有的全部。</br>　　柯莱特摸了摸口袋，找出了藏在裙底的两片止痛药。她吞下药片，闭上眼睛，仿佛所有的伤痛就此消失，皮肤停止流血。</br>　　在这个世界，伤口几乎不会感染，只要度过失血休克这个难关，就算是勉强挺过生命危险了。</br>　　她扶靠着墙壁，边在脑中回忆那个美好的梦，边拖着残破不堪的躯体走出了麦西坎下城区最糟糕的地段。这里是灰熊帮和刻刀帮领地的交界处，女人们的地狱。</br>　　她刚才侥幸逃出了后者的追杀，身上全是刀口。</br>　　麦西坎已经待不下去了......还好积蓄足够，处理好伤口，就去买一张离开的火车票，哪里便宜往哪里去。</br>　　在这个世界，她还有个女儿要照顾。她还有玛丽卡，有她在，自己就不可能放手回到那个世界去。</br>　　柯莱特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藏身的一座谷物仓库，推开门，从一堆粗糙的麻袋下方找出一个小陶罐。罐子沉甸甸的，里面塞满了硬币和小额纸钞，这是她靠这张还算不错的面庞在泥浆中摸爬滚打换来的积蓄。</br>　　她出生在麦西坎的一个匠人之家，父母都是节庆烟火师。</br>　　三十三年前，在自己还是个小女孩时，父母在失控狂欢中被疯狂的游行队伍活活踩死，鲜血和其他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染红了边境的山坡。</br>　　二十一年前，侥幸逃过死亡罪制裁的自己混迹于帮派风月场所之间，意外和一位靠倒卖火麻发家的黑市商人成婚，生下了一个女儿。</br>　　她独一无二，最为珍贵的宝物，此时正躺在谷仓另一边，一张为她精心铺制的稻草小床上。</br>　　“玛丽卡，我们今天就要走了，亲爱的。”</br>　　柯莱特抱起印着蓝色小花的襁褓。动了动嘴角，却无法挤出她想要的微笑。</br>　　“玛丽卡”的拼布脸庞上带着永不消灭的笑容。</br>　　“希望火车公司没改规矩，他们一直不收不会走路的小孩车票。”</br>　　在屋瓦和麦芒的阴影之下，她收拾好属于自己的一点点行李，把玛丽卡的奶瓶和玩具放在最顶部，一步一瘸地离开了这个没有感情的“家”。</br>　　乘务员的确没要第二张车票，只是以怪异而怜悯的眼神看了她一眼。</br>　　一个疯女人。她那僵硬的嘴角表明她肯定患了不笑症，甚至已经发展到了更糟的地步。</br>　　“你去二等厢吧，那里没满，座位更软和些。”见她的脸还挺漂亮，他偷偷塞给了对方一张二等票，这几乎耗尽了他整整一年的怜悯之心。</br>　　“愿上帝保佑你，善良的先生。”</br>　　面前的女人丢下一句听不懂的感谢，搭上了前往绿女巫镇的绿皮火车。她的耳边传来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教堂钟声，牧师捧着《圣经》和平板电脑，讲述着每个复活节都会讲述的经文。漫天烟火绽放于新华尔街的夜空，比一成不变的繁星更加耀眼。</br>　　“路加福音，第26章。”</br>　　“神的儿子告诉我们：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你们，相信这话吗？”</br>　　============</br>　　又是一个复活节。</br>　　丈夫脚步沉重，推开了家门，脸上再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疲惫。</br>　　“他们还好吗？”</br>　　“我正准备去给他们送些热汤。”柯莱特捧着保温壶摇了摇头，目光中尽是忧愁。</br>　　两个孩子不在家里，他们住进了医院。</br>　　“我早应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br>　　柯莱特回想起了两年之前，大女儿忽然说自己变得有些奇怪的那天。</br>　　她也不确定女儿最后有没有去看医生，但很显然，在这之后，这件事就被一家人全然抛到了脑后。</br>　　现在，就连小儿子都出现了相同的症状。</br>　　“这不是你的问题，那时‘爱丽丝精神综合症’还没被医学界发现，他们两个根本不可能确诊......我也有错，这次我离开得实在是太久了。”</br>　　丈夫使劲安抚着自己的妻子，尽管他自己心中也痛苦万分。</br>　　“不过，此次远东之行，我也有意外收获。”他的眼中重燃了一丝希望之火。</br>　　“我有一个老朋友，在大洋市建立了一所医疗科研中心，内部的项目中正好包含了根治这种疾病的研究！我想，可以带他们去碰碰运气。”</br>　　“你想让我们的孩子去当实验品？”</br>　　“我信得过阿夏，他向我保证我们的孩子不会是第一批临床受试者。目前......我也没有其他比这更好的办法了。”</br>　　“你......我......我再想想，再想想。”</br>　　柯莱特摇了好一会儿脑袋，转身走出了家门，全然不顾自己还穿着居家拖鞋。人们聚集在草坪和街道边上，等待着复活节烟火的燃放。</br>　　诚然，丈夫的提议的确是最佳选择，但自己还有工作在身，没法经常抽身去远东区探望。两个五岁的孩子真的能和自己分开吗？他们真的能得到妥善的治疗吗？</br>　　她找不到任何问题的答案，一切都和眼前的景色般雾蒙蒙的。她担心孩子们再也醒不来，她更担心他们醒来了，却再也不是同一个人。</br>　　“我在天上的父啊......”</br>　　她在夜幕中双手合十，悲切地祷告着。</br>　　“愿您让义人永远蒙受光照，愿您让恶人的灯火熄灭......”</br>　　“愿您恩典蒙求，愿您赐人永生......”</br>　　“愿您保佑我的孩子健康，愿您宽恕世人一切罪过......”</br>　　教堂的牧师换了一部平板电脑，正在圣堂内讲述和两年前完全相同的那一段经文。</br>　　“......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你们，相信这话吗？”</br>　　“我相信！我相信！”</br>　　绝望的母亲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眼眶上不知何时已经爬满泪滴。</br>　　“神啊！上帝啊！求您垂怜我们，救救我们的孩子！”</br>　　她的目光忽然一滞，双目中映出了一道美丽而圣洁的身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