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酒楼

    离了牌坊街，往东走过几个路口，一栋三层高的大酒楼格外显眼。</br>　　楼前挂着五尺长的大幡，写着‘醉香楼’三个大字，迎风招展。</br>　　牌匾用得是瘦金体，‘笔法追劲，意度天成’，据说是前朝徽宗皇帝亲笔御书，也没人知是真是假。</br>　　门前拾阶而上，左右两根立柱，挂了一副酒对子。</br>　　上联是‘酒气冲天，飞鸟闻香化凤’；下联是‘糟粕落地，游鱼得味成龙’。</br>　　“有意思。”周青峰走到酒楼前，瞧着进进出出的食客，倒是挺满意，“孙哥，这地方吃一顿多少钱？”</br>　　“两人小桌，一贯钱怎么也够了。可若是大摆宴席，好酒好菜都捡贵的上，可就不封顶喽。”</br>　　孙长庆手里有钱，把周青峰领来却没打算按姐姐吩咐的做。他在街头厮混多年，太清楚自己那位姐夫是什么德行。</br>　　周继嗣护短，只要是他的人，谁也别想随意欺负。周青峰能住进他家，等于受其保护。</br>　　孙长庆虽是小舅子，可真要带周青峰学坏，被周继嗣知道了，只怕骨头都要拆散，皮肉熬出几斤油来。</br>　　至于孙氏担心周青峰来分自己家产，孙长庆又觉着不可能——周继嗣不但手狠，还心毒。</br>　　跟‘蔡烂眼’那种明着的狠毒还不一样，周继嗣是暗着的阴毒。若是谁被其记恨，整天都得提心吊胆，不知道啥时候被暗算。</br>　　这么个正当壮年的巡检司捕头，断然不可能让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占了家产，这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br>　　只是这原因定然不太光彩，更不足以为外人道，以至于连孙氏这枕边人都不知晓，只藏在周继嗣心里。</br>　　姐姐孙氏那边么，哄一哄就好。孙长庆心里有计较，看周青峰一副天真爱玩的好奇模样，暗暗叹气道：</br>　　“小子，好吃好喝吧，也不知你身上藏了啥秘密，更不知还能活多久？自求多福。”</br>　　酒楼伙计上前接待，手里搭条毛巾，脸上带笑的问道：“孙爷来啦，里边请。这位小哥面生，想必是头一回来。”</br>　　孙长庆一指周青峰，“这是巡检司周捕头的弟弟。”</br>　　伙计吓一跳，心说：“周扒皮还有弟弟？”他脸上不动声色，继续笑道：“小的眼拙，不认识贵客。</br>　　今个有新鲜的大鲤鱼，早上送来的，活蹦乱跳，后厨师傅最拿手红烧。要不给二位来一条？保证鲜香可口。</br>　　二楼雅座清净，这边请。”</br>　　两人上楼选个靠窗的位置，一边吃一边看街头风景。孙长庆是熟客，要了一壶‘醉太白’，却没给周青峰杯子。</br>　　“青峰啊，这顿孙哥请了，菜随便吃，不够再上。但你太小，酒就不给了。免得姐夫说我带坏你，就不好了。”</br>　　桌上一份红烧鲤鱼，一份杂菇炖鸡，还上了一桶大米饭。周青峰闻着香味就胃口大开，‘嗯嗯’两声，埋头开干。</br>　　孙长庆连喝三杯，微醺后说道：“哥哥我今个请你呢，也是说个事。”</br>　　“说啥？”周青峰满嘴包饭，话音含糊。</br>　　“我姐是个可怜人，十六岁出嫁，怀了四五次，好不容易生了一儿一女，结果都夭折了。</br>　　她眼下过了三十，不能再生养，加之人老珠黄，天天担心被你哥休了。</br>　　这不，马姨娘刚过门，肚子就怀上了。我姐这心里更难受，看谁都不顺眼，日常对你有些怠慢。</br>　　你呢，可怜可怜她半生不顺。有什么不痛快的，我这当弟弟的给你赔个不是，你别往心里去。”</br>　　这话说得客气，周青峰吃人嘴短，连忙说‘不会’‘不会’，心里原本对堂嫂有点芥蒂，也就烟消云散。</br>　　孙长庆也开心，心想还是年纪小的好哄，反正两边不得罪。他夹了几筷子菜，眼看酒壶见底，招手喊伙计。</br>　　可伙计没来，来了个满脸横肉的壮硕汉子，胸口袒露，冒出一茁胸毛，皮笑肉不笑的靠近孙长庆面前，一巴掌拍在方桌上。</br>　　桌上碗碟猛然跳起，把拼命干饭的周青峰吓一跳。红烧鲤鱼的汤汁溅了他满头满脸。他一抬头，怒视来人，“你干嘛？”</br>　　二楼食客无不惊讶，却无人发声，更没谁出来揽事。就连店里伙计都远远躲着，当做没看见。</br>　　孙长庆认清来人，立马软了，连忙起身做和事佬，隔开双方，拿衣角给周青峰擦脸，“没事没事，这位是找我的。”</br>　　转过身，孙长庆对壮硕汉子低语道：“王五爷，不就是钱的么，没问题。有事找我，别吓着孩子。”</br>　　壮硕汉子哼哼冷笑，反而盯上周青峰，“这谁家的小杂种？年纪不大，脾气挺大。来醉香楼吃饭，不认识你五爷么？”</br>　　周青峰火了，死盯对方面孔，“你是谁？留下名号来，让我知道你能不能当爷。”</br>　　孙长庆再次拦在两人中间，对壮硕汉子说道：“这是我姐夫的堂弟，他不懂事，别跟小孩子计较。</br>　　走走走，不就是赌债的事么，咱到赌场去。我今个带钱了，保证翻本。”</br>　　壮硕汉子哈哈大笑，“我就说嘛，谁家孩子这么横？原来是周扒皮的弟弟。</br>　　只是江宁地界，小小捕头还算不得大人物。别人怕你哥，王五可不怕。就算你哥亲来，也得对我毕恭毕敬。”</br>　　孙长庆连拉带拽，哀求的把壮硕汉子从桌前拉走，留周青峰一个人在桌前生闷气。</br>　　待他们走后，一个伙计过来收拾桌面，要把碗碟撤走。周青峰喝了一声，“我还没吃完呢。”</br>　　伙计耷拉了个脸，指着汤汁满桌的状况，“小哥，都这样了，你还能吃的下去啊？”</br>　　“为什么不吃？又不是不付钱，老子还饿着呢。再给我上一桶米饭。对了，有牛肉吗？给我来一份。”</br>　　伙计叹了声，“小哥，你惹到麻烦了。王五那种凶人，你哥都得让着，你不快走，还留着干嘛？”</br>　　“就是惹到麻烦了，老子更要吃饱。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应付麻烦。”</br>　　周青峰从兜里掏出一贯纸钞，拍在桌面上，“你看着上菜，能上多少是多少。”</br>　　有钱啥都好说。</br>　　虽说‘大元’朝缺大德，禁绝金银铜钱，强发纸钞导致通货膨胀。但‘一贯’也不是小数。</br>　　伙计收了纸钞数了数，朝周青峰竖了个拇指，“行，小哥你有意思。</br>　　五爷来了，你都不怕，还要继续吃，胆子够大。米饭马上来，牛肉稍后。</br>　　别怪我没提醒，跟你来的那位可是老赌鬼，再多钱也要丢在赌场上。</br>　　信不信，你现在不走，他一会还得找你要钱。”</br>　　周青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随后化愤怒为食欲，拼命干饭。桌上的碗碟层层叠高。</br>　　果然......</br>　　在他吃完第二桶饭时，孙长庆灰头土脸的回来，低声细气的问道：“青峰，救急救急。</br>　　你兜里有钱么？借孙哥使使，事后双倍奉还。”</br>　　周青峰气急反笑，“你请我吃饭的，饭钱没付，现在找我借钱？你的钱呢？”</br>　　刚刚逞威风的王五也回来了，大笑道：“钱？你以为这老赌鬼会拿钱还债？他有钱自然是上桌继续赌输了呗。</br>　　咱醉香楼的‘福来阁’可是讲规矩的，现款加欠账，总共二十七贯五十文。</br>　　看周继嗣的面子，我王五做主抹个零头，就二十七贯吧，谁来付账啊？”</br>　　孙长庆一脸哀求的望着，全然没了刚刚桌前谈话的淡定，满心希望周青峰能帮个忙。</br>　　周青峰倒是有钱，他昨晚宰了‘蔡烂眼’，翻尸体摸出来三十几贯纸钞，算是不小的一笔钱。</br>　　可钱财给烂赌鬼还债，跟打水漂没啥两样。</br>　　周青峰一耸肩，“关我屁事，我又不是他爹。他欠账，你们跑来找我干嘛？我的钱都在这桌菜里了。”</br>　　“若今天没人替他付账，我可要打断这家伙的腿。”王五瞧了眼周青峰的桌子，发现这小子还真是大吃大喝。</br>　　“你就是要他命，也跟我没关系。打死了也算为民除害。”周青峰才不管孙长庆死活，反而冲王五喝道：</br>　　“你不是讲规矩么，我来这酒楼吃饭，你把我的红烧鲤鱼给毁了，这怎么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