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会

    走出烟花胡同，周继嗣沿着太平巷往回，朝自己家的方向而去。</br>　　天色尚早，青楼妓院没开张。戴青头巾的龟公缩在胡同口，瞧着周继嗣的背影，窃窃私语。</br>　　“出啥事了？周扒皮咋来咱们这？”</br>　　“你还不知道？蔡烂眼死了，脑袋被人砸成了浆糊。”</br>　　果然有人不清楚消息的，忙讨好的问究竟咋回事？</br>　　“我听刑房门子说的，蔡烂眼昨晚死在汤山胡同口。凶徒恨他入骨，不但将其脑袋砸烂，还剥光其衣服。”</br>　　“县衙那边不想生事，定做无名尸倒毙路边，尸体丢漏泽园埋了。只有周扒皮跟蔡烂眼沆瀣一气，来我们这追查凶犯。”</br>　　“可怜蔡烂眼的老娘，守寡半辈子养了个畜牲东西。现在畜牲一死，那老娘也活不成了。”</br>　　周继嗣已经走远，听不到龟公们的话语，心情却不见得有多好。</br>　　他问了花红楼的‘小春桃’，问了龟公，问了老鸨，确认昨晚蔡烂眼没到烟花胡同。</br>　　就是说蔡烂眼从周家出来没多久，人就被杀了，尸体还被丢到几百米外的汤山胡同。</br>　　虽然不知凶犯身份，但其手段之凶，动作之快，心思之密，前所未见。</br>　　周继嗣问过昨晚巡夜的兵丁和更夫，很快找到了凶案发生的现场，就在离他家不远的太平巷里。</br>　　巷子的墙上有几处明显的乌黑血迹，呈溅射状。地面有搏杀的痕迹，死者曾经挣扎过。</br>　　周继嗣敲开巷子里几家的大门，询问住户可听见昨晚戌时有异状？</br>　　住太平巷的都是穷苦人，瞧见巡检司的虎头腰牌就吓的哆嗦，眼神飘忽，可被反复逼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br>　　只有个老妇眼神不好，说昨晚听见巷子里有人说话，紧跟着便是打斗和叫骂声，持续时间不长。</br>　　“说话？说了些什么？”周继嗣感觉自己抓住了重点。</br>　　老妇耳朵也不好使，说自己没听清，只知道是两个人在说话，好像彼此认识。</br>　　“彼此认识？”周继嗣觉着头大，又觉着是个线索。</br>　　蔡烂眼在江宁县厮混多年，城里认识的人可太多了。</br>　　不过有胆子在夜里主动袭击还能与其搭上话，并在很短时间将其击杀的人，屈指可数。</br>　　周继嗣记下了，又和颜悦色宽慰老妇几句，还拿出几十文纸钞，算是奖励。</br>　　“老人家，你若还想起什么，不妨到牌坊街来找我。我是巡检司的周继嗣周捕头，不会少你的好处。”</br>　　老妇拿了钱还挺高兴，听了名号却失声喊了句：“你是周扒皮？”</br>　　周继嗣心头暗恼，嘴上却温言笑道：“老人家说笑了，城里闲汉起的绰号，当不得真。”</br>　　老妇顿时唯唯诺诺，弯腰低背，直到周继嗣走后才松口气。邻居来问，她攥紧钱财，诉苦道：</br>　　“我眼花，没认出是他？若早知道，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蔡烂眼死得好。迟早轮到这没良心的周扒皮。”</br>　　周继嗣心事重重，离开太平巷，进了牌坊街，到家门口一看......</br>　　小舅子孙长庆跪在那儿，堂弟周青峰陪他站着。正妻孙氏则站在门口，泪眼婆娑。</br>　　“咋回事？”周继嗣手扶腰间刀柄，莫名生气，火冒三丈。</br>　　这小舅子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早已警告他不许再登家门，可防不住他偷偷的来。</br>　　他来了也就骗点孙氏的体己钱，每次也不多要，两三贯而已。看在其姐弟的份上，周继嗣也不太计较。</br>　　今天这家伙跪在门口，定然是闯了大祸。更让周继嗣恼怒的是周青峰居然也在。</br>　　这堂弟关系到他一项重要谋算，万万不能出岔子。</br>　　“姐夫，救我，救我。”孙长庆跪行几步，扑到周继嗣跟前，把白天在醉香楼发生的事细细说了。</br>　　“我原本想着拿点钱去还债，可进了赌场就手痒，眨眼就输了。原本只是赌债的事，可没想到......”</br>　　几人目光转移到周青峰身上。</br>　　周青峰一摊手，“我不过去吃个饭而已，咋知道会发生这些事？</br>　　醉香楼的人也贼小气，明面上赔了酒菜和衣服，暗地里真会来要我命？”</br>　　之前说起田二夫妻的遭遇，周继嗣嘲讽对方不懂孝敬，自招的活罪。</br>　　现在他遇到麻烦......脸阴的可怕，但也格外平静，仿佛习以为常。</br>　　孙长庆被姐夫一瞪，浑身直哆嗦，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乱刀分尸。</br>　　孙氏不懂市面上的道理，听弟弟说的严重，一直在抹眼泪，求丈夫想想办法。</br>　　至于怀孕的马姨娘则躲在屋内，没出来。</br>　　周继嗣思前想后，意识到发怒也无用，强行冷静下来。</br>　　白莲教分支九宫道，典型的三教九流，林掌柜走邪路捞偏门，开酒楼只是招牌，背地里的黄赌毒才是赚钱路数。</br>　　这种人嘴上说和气生财，私下招揽愚夫愚妇，敲骨吸髓，坑蒙拐骗，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br>　　其传播教义时讲什么‘明王出世，弥勒降生’，嘴上慈悲，实际上心眼极小，容不得半点冒犯，生怕威严受损。</br>　　周继嗣自己就习惯干些阴私勾当，哪会不知道其中危险？若说林掌柜对白天的事一笑了之，他绝对不信。</br>　　看看天色渐晚，他‘哼’了一声，“做晚饭，吃饱了再说。”他又看孙长庆一眼，“滚进来，待会用得上你。”</br>　　孙长庆仿佛从鬼门关前回来，千恩万谢的进了家门。</br>　　可刚进去，周继嗣揪住他脖子按在地上，一脚踩住其右手，抽刀喝道：“选一根手指。”</br>　　孙氏尖叫，周青峰目瞪口呆。</br>　　孙长庆冷汗淋漓，眼看刀刃压在手掌上，问道：“姐夫，这是要干嘛？”</br>　　“你说要干嘛？”周继嗣喝道：“这么些年，你骗了我家多少钱财，借我名头干了多少坏事？</br>　　外人骂我一句‘周扒皮’，这大半恶名是你给我赚来的。若不是看你姐面子，我早就一刀弄死你。</br>　　你好赌无度，今日若还想我护着你，非得吃个教训不可。你自己选吧，切哪根手指？”</br>　　孙长庆骇然，看姐夫脸色铁青，心知难逃此劫，咬牙闭眼道：“小指，小指。”</br>　　“小指不行，痛得不够，你记不住这次教训。”</br>　　雁翎刀极为锋利，只轻轻一压，就在孙长庆的手掌上划出一道血痕。他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再迟疑点，整只手掌都要被切下。</br>　　“食指，食指，切食指好了。”</br>　　利刃一挥，断指飞出，孙长庆惨叫一声，血流如注。孙氏被吓的两眼发黑，扑通倒了下去。</br>　　周青峰也跟着心跳嘭嘭，脑门上冒出细密冷汗——这堂兄果决狠辣，真不是一般人。</br>　　周继嗣进屋拿了金创药。孙氏含着泪醒来，哭着给孙长庆包扎伤口。</br>　　马姨娘一直躲在屋内，此刻出来，一声不敢吭，乖乖的进厨房忙活做晚饭。</br>　　倒是周继嗣自己仿佛无事发生，搬了条凳子在院中坐下，喊周青峰过来问了句：“我早上出门，喊你练拳，练了吗？”</br>　　“练了。”周青峰看堂兄冷冰冰的脸，不由庆幸自己确实练了，否则此刻必然要跟着受罚。</br>　　“练几遍给我看。”仅仅切了孙长庆一根手指，不足以平复周继嗣心头火气。他把周青峰喊来，确实有借机迁怒的意思。</br>　　周青峰却没给堂兄发火的机会，摆开架势，从‘懒扎衣’开始，认认真真打了一趟三十二路太祖长拳。</br>　　“腿不稳，拳不硬。”</br>　　“你这豆腐腰吗？就这拳法，打条狗都费劲。”</br>　　“脚下生根吗？打拳的精要不在拳头上，在腿上。你得动起来。”</br>　　周青峰打一遍不够，又打一遍。周继嗣抓了一根鞭子，找茬似的抽了周青峰十几下。</br>　　等到孙氏委屈巴巴的过来说饭做好了，周继嗣忽然意识到自己气过头了。</br>　　这堂弟犹如习武天才，一招一式像模像样，就是力量太小了点。</br>　　而周继嗣生气时不自觉得对周青峰提出更高要求，抽鞭子的同时把自己平时实战的诀窍在骂声中传授出去。</br>　　等他停住嘴，发现已经说的太多，只能盼堂弟没记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