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生要赢

    江宁县城靠着秦淮河，沿河滩涂密布，渡口众多。有的渡口是运人运货的，有的则只给渔家修船晒网。</br>　　孙长庆生于此，长于此，对县城内外的环境极为熟悉。</br>　　周青峰没经住其鼓动，跟着他跑了出来。两人不敢在城里待，到城外黄埠村，寻了个渡口边的小酒店。</br>　　“城里的酒楼茶肆都要缴税，更要打点各路毛神，售卖的东西好坏不说，价钱就高不少。</br>　　这城外小店虽偏，却能少交税银，少些麻烦，没那些乌烟瘴气的肮脏事。</br>　　此类店家专做回头客生意，于食材手艺上不比城里大店差，价钱却便宜大半。”</br>　　黄埠渡口的小店甚是简陋，前棚后屋，就一张桌。卖酒的是个老翁，竹子做的酒提，伸进酒坛里舀酒。</br>　　酒坛边烧了个小炉，架了把铜壶温酒。火一烧，酒香四溢，来客未饮先醉三分。</br>　　河边鱼虾多，现捞现宰，葱姜就在田地里摘，抓一把，洗洗就下锅。热油爆炒，鲜香扑鼻。</br>　　几只鸡鸭围着灶台转，啄食丢出来的鱼鳃鱼肚，剩饭剩菜。</br>　　若有食客要吃，便是鸡鸭们倒霉，抓来一刀放血，丢进热水里褪毛，快刀切了，或炖或炒，两三刻钟就能上桌。</br>　　店小客少，饭菜却佳。有江风渔歌相伴，三两好友坐下对饮，倒也潇洒自在。</br>　　孙长庆与老翁颇为熟稔，来了就打招呼道：“阿叔，来一壶黄酒，一只鸡，新鲜的鱼虾尽管上。”</br>　　老翁神情一怔，满脸嫌弃，不忿道：“你这混球来我这做甚？上次的酒钱还没付呢。”</br>　　“付的，付的，这次有钱了。”孙长庆嬉皮笑脸，对跟来的周青峰道：</br>　　“这是我本家阿叔，看着我长大的。别看他年纪大了，酿酒做菜的本事是真不赖。”</br>　　老翁看周青峰年纪小，劝道：“娃娃，莫跟这混球一起玩。跟他久了只会学坏，回家要挨爹娘责骂的。”</br>　　孙长庆忙道：“阿叔，这是我姐夫的堂弟，也是周家人。”</br>　　一听是‘周家人’，老翁脸色就垮了下来，看周青峰的表情带几分厌恶，也不再劝，还‘哼’一声。</br>　　周青峰莫名其妙，问了句：“我堂兄名声很差么？”</br>　　呃......孙长庆讪笑道：“都说民不与官斗。当捕头的自然会凶狠些，百姓怕了，名声也差一些。</br>　　青峰，掏钱呀。</br>　　我不领路，你可吃不到我阿叔的手艺。你有钱，顺带把我之前的欠账也付了吧。”</br>　　周青峰掏了一贯大元纸钞，孙长庆喜滋滋的捧着给老翁，挤眉弄眼的说道：“阿叔，你看。我就说有钱吧。”</br>　　老翁想说太多了，可再看周青峰的脸，想起什么恶事，毫不客气的抓了钱。</br>　　“有钱又如何？还不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坐着吧。想喝酒自己动手，饭菜要等会。”</br>　　“不急，不急，阿叔忙。我自己打酒。”孙长庆熟稔的进屋找了坛新酒，拍开泥封，伸酒提子舀酒出来。</br>　　农家黄酒，看着混浊，实则醇厚，自有一股糯米香气，喝多了易醉，但不上头。</br>　　孙长庆今天不赌了，只为解解酒馋。他来不及温酒，就用酒提子当杯，先喝三盅，喜笑颜开。</br>　　老翁独自一人走到渡口边，周青峰还以为他去弄河鲜。谁知一会功夫，对方用一张破席，拖了具女尸上岸。</br>　　别说周青峰，孙长庆都愣住。后者几步走到女尸前，问道：“阿叔，这是咋了？”</br>　　女尸湿答答的，面色惨白，颈部有明显勒痕。</br>　　老翁不言语，将女尸拖到小店后。周青峰跟过去看，发现后头空地已经躺着三具女尸。</br>　　全都是被勒死的。</br>　　孙长庆看到其中一具女尸的面容，惊叫了几声，“阿叔，这到底咋回事？”</br>　　周青峰也觉着事态不对，语气严厉几分，问老翁道：“爷爷，这些女尸哪来的？”</br>　　老翁阴着脸，指了指河上游，“从中午开始，河道前头就飘来女尸。大多顺河而下，飘走了。</br>　　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女娃，也不知是谁造得孽，将她们活活勒死，直接抛尸。看她们模样，死了也没多久。</br>　　这几具在附近河湾搁浅。我可怜她们，将尸体捞上来。</br>　　若有家人沿河寻来，也好送去安葬。若没有......就只能把她们送往漏泽园，好歹挖坑埋了，免得曝尸荒野。”</br>　　老翁叹了又叹，极为惋惜，又去了河边。</br>　　孙长庆望着其中一具尸体，大汗淋漓，刚刚喝的酒像水一般榨了出来，湿透衣裳。</br>　　他身形摇晃，失魂落魄的耷拉脑袋，晃晃悠悠的回到酒店桌前，没了喝酒的兴致。</br>　　周青峰好奇怪，“孙哥，你认识那具女尸？”</br>　　孙长庆眼神空洞，好一会才点点头，低着脑袋叹道：“你是不是觉着孙哥我像个无赖混球？”</br>　　“这还用说吗？你就是。”</br>　　“虽说哥哥我混账半辈子，可从来没干过啥伤天害理的事，也曾想当个英雄，只是没那个能力而已。</br>　　那些女子，我都认识，是醉香楼杏花阁里风尘卖笑的。其中有个年轻的，跟哥哥我还有段故事。”</br>　　周青峰惊讶道：“你嫖娼嫖出感情了？”</br>　　孙长庆却捶桌子暴怒，“你小看我没关系，别羞辱他人。什么娼不娼的，那都是些可怜女子，被逼无奈才出来卖笑求活。</br>　　半个多月前，我在醉香楼赌场赢了些钱，护院不想我拿钱走，说酒楼后院的杏花阁来了新货，让我去玩。</br>　　有个姑娘才十六七，是被酸秀才花言巧语从镇江骗来的。她哭诉自己瞎了眼，不顾父兄劝阻，被豺狼推进火坑。</br>　　她告诉我姓名，求我给镇江府金坛县牛首街的父兄送信。</br>　　她发誓今后再也不出家门，老老实实听话，只求逃离火坑，苟活性命，再也不跟外人交往。</br>　　我当时没答应她，出了她房门，对护院说她不接客，看着她被吊起来打。”</br>　　孙长庆说到这便发呆，陷入深深回忆。周青峰讶然追问道：“然后呢？”</br>　　“然后......我把这事跟我姐说了。我姐让我别管，否则让九宫道的人知道，一定会要我的命，我姐夫都没法护着。</br>　　可我脑袋晕晕了三天，忘不掉那姑娘哭求的模样，最后还是决定给那姑娘的父兄送信。</br>　　这事风险极大，不能让别人办。</br>　　我自己坐船去了趟镇江，到金坛县牛首街，找街坊确认姑娘父兄确有其人，半夜里偷偷朝她家丢了一封书信。</br>　　知道吗？我干完这事后特高兴，觉着自己特厉害，特侠义。我走路都带风，天天盼着她父兄来救。</br>　　我没想过宣扬此事，不指望有人记得我的好。</br>　　我只头一回觉着自己是个男人，是个爷们。咱也不是只会祸害人。可等啊等......她父兄没来，却让我看到她的尸首。”</br>　　孙长庆说完，低头捶桌，号啕大哭，“我平生难得做一回好事，还冒了大风险，咱就没成呢？”</br>　　就连老翁听了，也难得夸一句，“你小子居然还算个人。”</br>　　周青峰听完极其震撼，方知眼前这泼皮混混难得逞了回英雄，居然偷偷摸摸给落入火坑的姑娘家送信。</br>　　要知道，这事若是败露，他必死无疑。</br>　　他更知道，那位姑娘应该就是昨晚冤死老者的闺女。其父兄来了却没能救到人，反而赔上自己性命。</br>　　一股无名业火在其胸膛汹涌而起，不可收拾。他怒然问道：“为什么这些女子被勒死后丢进河里？”</br>　　孙长庆苦笑，“我中午就得知消息，林长栋林掌柜这次惹到不该惹的人。</br>　　九宫道的人也算能屈能伸，一看苗头不对，打算由明转暗，躲起来避避风头。</br>　　醉香楼不做生意，伙计护院都被遣散了，可那些被拐来买来抢来的女子怎么办？</br>　　我原本以为林掌柜会把她们送去别处，没想到是勒死抛尸。那帮家伙果然是够狠，倒是少了许多麻烦。”</br>　　孙长庆又拍桌骂道：“该死，或许不是林掌柜的主意，是酸秀才那个缺德冒烟的家伙办的事。</br>　　昨晚的好汉弄死了王五，怎么就没弄死酸秀才？那混蛋作恶多端，比王五坏百倍。”</br>